鳳茗
小區的路燈已經亮起來了,此時離丈夫回家還有一個多小時,兩歲多的女兒卻硬要拿著矮凳子,坐在樓下大門口等他。
這時正是晚飯后散步高峰期,路過的鄰居無不投來異樣的眼光。我在一旁坐立不安,不到五分鐘,就三次向女兒提出回家等爸爸。
正當我準備提第四次的時候,我的眼里似乎閃過一道光。女兒就像一座雕像,腰桿挺立,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盯著遠方。剎那間,我的內心五味雜陳,眼眶有些濕潤,似乎看到了那個五歲多的小女孩。
那時候的農村,對孩子來說,是非常熱鬧的,但也是非常落寞的。幾乎每個家庭都是爺爺奶奶帶著三五個孩子一起生活,家里的喧鬧聲從不間斷,但他們只有春節才能見父母一次。
大年二十九,家家戶戶早已張燈結彩,一片紅紅火火,鞭炮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可小女孩的父母卻還沒有回到家。
天蒙蒙亮時,奶奶照常起床準備做早飯,看小女孩不在房里,隨口喊了聲小女孩的名字,卻沒有回應。奶奶再次喊叫,依舊沒有回應,急忙起身穿衣,打算出門去尋。
大門一開,一個身影立在門前石板凳上,雙眼直直地盯著不遠處的馬路,張望著每一輛路過的車。
奶奶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埋怨道,你怎么坐在這里?我叫你多次,你都不回應。
啊!奶奶的聲音把小女孩嚇了一跳,看到熟悉的面孔后才回過神來,并顫顫巍巍地小聲道,我在等爸爸媽媽。
奶奶好一會兒沒有出聲,日歷邊上留下的道道撕痕和顯示今天日期的折角頁,讓她有些窒息。
這時,奶奶余光瞥見小女孩只穿著一雙拖鞋。雖然當天氣溫二十多攝氏度,但農村的晨風是沁入骨髓的寒。奶奶連忙喚她進門穿襪子,小女孩卻微微低著頭,一動不動。直至奶奶說出那句“穿好襪子再等你爸媽”,小女孩臉上才重現笑容。
樓下依舊人來人往,我的腰桿卻和女兒一樣直了。
丈夫負責任地挑起了經濟重擔,早出晚歸。女兒經常到了周末才能見到爸爸。只要爸爸在家里,女兒就一直黏著他,似乎爸爸才是女兒的堅強后盾。
那次帶女兒在小區樓下玩滑滑梯,我在一旁和寶媽閑聊。突然,女兒跑到我身邊抱著我,我連忙詢問她怎么了,沒想到她卻低著頭,嘟著嘴,再次詢問時,她就哇哇大哭了。
正當我安慰她時,一旁上了幼兒園的兩個小女孩七嘴八舌地還原了事情的經過。原來,女兒從滑梯滑下來的時候撞到了滑道口的一位姐姐,一句“你撞到我了”瞬間讓女兒不知所措。
漸漸地,路過的行人少了,但我和女兒繼續在那里坐著。看著女兒,我笑了。笑著笑著,女兒的身影恍然又變成了那個小女孩。
那是一片長滿荒草的地方,兩百米的沙礫跑道被荒草半遮半掩,若不是旁邊矗立著有點褪色的五星紅旗,還真不知道這是學校的操場,但這里卻是留守兒童放學后的快樂天堂,直到天黑他們才不舍地離開。
此時,那個小女孩和幾個同學在操場上玩追人游戲。很快,小女孩抓到了一個同學,可這個同學卻賴賬,大家吵了起來。最后,這個同學沒辦法,哭著丟下一句“我去叫我爸媽過來”。原本大家還理直氣壯,此刻都沉默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女孩更是陰沉著臉,雙手不自覺地來回擺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此時,不知道誰提了一句“我們回家吧”。頓時,大家隨聲附和,都散了。
確定看不到操場后,小女孩就停下來了。這時離天黑還有一個多小時,可她卻不敢再回操場了。她一邊往家的方向走,一邊有意無意地回頭看操場。這時,前面的羊群吸引了她的注意,其中有一只小羊正在吃草,一只大黑山羊跑去搶它的草,另一只大黑山羊用羊角將其趕走,小羊繼續在那兒吃著草。小女孩不禁自言自語道,小羊你真幸福啊,有爸媽在真好。語畢,眼淚就下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聲熟悉的叫喚聲越來越響,小女孩不知何時睡著了,此時星星已經出來了。小女孩內心一緊,暗暗叫著慘了。
爸爸!女兒突然站起身大叫,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丈夫背著雙肩包快步迎向奔跑的女兒,一把抱住她。我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就像欣賞著一幅畫。突然,女兒對我揮手大叫,媽媽快過來——原來,我也是畫中人。
選自《佛山文藝》
202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