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

郄杰堂

金祥爹坐在空蕩蕩的驢棚里瞅著驢槽發呆，他接到驢買主的電話，說要退驢。他使勁咂了一口煙袋，說：“那就牽回來吧。”

“這驢中看不中用。”

他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退就退吧。”

“您別惱。”對方以為他是在說氣話，不想答應退驢，急忙再補上一句，“我給您補償，您少退我一百塊錢。”

驢是金祥賣的，買主開了一家石磨香油作坊要用驢拉磨。因為買主出價高，又聽爹說過要不把驢賣了之類的話，就認為爹要賣驢。他也想過先跟爹商量再賣，又怕買主回頭看上別人家的驢，錯過了時機，干脆一人做了主。一會兒爹來了，大聲吼著說不賣，可買主抓著驢的韁繩死活不放手，說：“錢給了，就是成交了。”

驢被牽走了，金祥爹天天晚上夢見驢叫。金祥安慰他說，不出幾天，驢還得回來。

驢真的回來了，金祥爹把早已準備好的錢一分不少地拿出來，給人家退了回去。

金祥十幾歲時，娘因病離世，他與爹相依為命。爹買來一頭小驢，家里也從此多了不少歡樂。小驢喂養一年后，該學干農活了。金祥爹瞅瞅棒子地該耠了，就喊金祥把小驢牽到地里，他在前面牽著頭，金祥在后扶耠子，訓練小驢干活。小驢首次下地，又拉著耠子，走不穩，爹就緊緊攏著驢頭，握著韁繩牽引，驢通人性，緊緊跟著向前走。每當金祥喊“停下吧，爹”，爹隨即停下腳步，小驢也就不再邁蹄子。該走了，金祥會說“走吧，爹”，爹就再牽著驢往前走。

莊里鄉親總是趁金祥家的驢閑了時借用。金祥爹怕人家使驢不疼驢，每次都推托。但日子久了，總有推托不掉的時候。

驢被牽走了，在地里干活時，無論借驢的人怎么吆喝它都不走。吆喝不動就拽，可越拽越不走，還倒退。人家生氣了，撿起根樹條抽打，它尥蹶子，把套索尥得一團糟。人家只好卸下套索給牽回來，說這驢使喚不了。

“驢不識好歹。”金祥趕緊解釋。

“哪是不識好歹，是認生。”金祥爹把話搶過來說。

后來，村里的土地被征用，全村人一夜之間都不用種地了，這才有了金祥爹冷不丁冒出的那一句：“要不把驢賣了。”

驢回來了，不用干活，被金祥爹養得膘肥體壯，皮毛一溜油光。每逢有人夸獎時，金祥爹就會搭上一句：“要使嗎？俺給牽頭，省得它認生。”其實他知道，沒地種了，誰家還用得著驢呢。年輕人紛紛外出打工，也有改行做生意的。金祥跟隨幾個年輕人去了城里，干建筑小工。金祥爹老了，哪兒也去不了。

一次，金祥回家看爹，在村子周圍轉了轉發現了商機，他把閑置的小學校舍承包了，開起了“全驢館”。

金祥把學校操場改造成菜園，說是為全驢館提供新鮮蔬菜。又在菜園里挖了一口井，買了一套舊水車，牽來驢套上拉著轉，清水在菜園里嘩啦啦地流。村子里的驢就剩下了這一頭，方圓幾里內也只有這一頭了。客人們帶著孩子來了先是看驢，繼而趕驢、逗驢，但驢就是不走。金祥爹抿嘴一笑說：“驢愛面子，叫爹才走。”客人就來到驢的跟前試著喊：“走吧，爹！”那驢馬上噔噔噔地向前走，拉得水車吱呀呀地響。

金祥靠著館子掙了錢，上門提親的人就多了，金祥最終選定了一位情投意合的城里姑娘。新媳婦初進家門跟著金祥喊公公為爹，可在屋里還好，若是在菜園里，驢被喊得不知所措。她只好笑著跟金祥商量：“今后咱們管爹叫爸吧，這樣還順口些。”

兒媳婦喊爸是順口了，金祥爹反而覺得別扭，偷偷附在驢的耳朵邊嘀咕：“咱倆這兩塊閑肉，不一個級別啦。”

選自《小小說月刊》

202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