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宜貴
下雪啦!他們在窗外呼喊。
打開窗,你看見雪花一片一片,一片一片,飄飄悠悠地從空中落下來,輕輕的,慢慢的,那么自在,那么隨意。
雪花飄飛的密度不是很大,甚至有些稀稀拉拉。一定有一些雪花,在抵達地面之前就被風吹走了,被樹接住了,被光遮擋了,被人們熱情的呼喊驚動得改變了方向。
天光是白的,雪花是白的。你在大白天看見的下雪,只是下雪的一部分。透過天光,你只看見飄飛,看見柳絮一樣隨風飛舞的,雪的影子。這些飛翔的影子,一片又一片,一層又一層,讓原本一望無際的天空有了立體感。整個天空,都被這種不太規則的飄飛充塞著。街道上傳來行人的歡呼聲,還有一輛接一輛汽車呼呼穿過雪簾的身影,讓你的視野,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
這是歲末的一場雪,仿佛回家的人們一樣,也在趕春節前的一場熱鬧。
那些抵達地面的雪,倏忽就不見了。它們經受不了城市的熱情與滾燙,剛落地就被行人的腳步,滾滾的車輪帶到了別處,或遁了形。
在城市,你看見的,只是雪的影子,尤其在白天。
入夜,你打開車燈,讓燈光撕開黑夜的一道口子,燈光過處,皆是它們的舞臺。
觀雪,宜去山里。下雪的時候,你裹緊身子,朝山上走去。透過樹葉的紅、草葉的藍與綠,你就能看清雪花飄飛的過程,落地的樣子。
你看見的每一片雪花,都是風帶到你眼前的。它們從起點開始,已經改變了無數次的航向。你走得慢,雪就下得慢,你加快進度,雪便紛紛揚揚起來。密密麻麻地從你眼前飄過,在你不經意間爬上你的頭發、衣服,一朵一朵地親吻著你的臉龐。
你來到山洞前,看見洞口吹出一股一股的熱氣,這些熱氣,吹得雪花在空中翻滾,一次又一次改變飄飛的方向。難怪老祖以前告訴我,說雪不是從天上下下來的,而是從山洞里吹出來的。老祖的想象那么形象直觀,那么詩意。我寫過好幾篇關于雪的散文,都超越不了老祖心中這個下雪的意象。
天空一定有一棵碩大的樹,在冬至陽春的季節,開出了無數輕輕的白白的花朵,風一吹,滿世界隨意飄飛。下雪,是百花盛開的春的序曲吧?雪花飄過,時序的大幕又一次拉開了。
雪花不是垂直地降落,而是飄飛,斜斜的,慢慢地。甚至還有一些是橫著身子在天空中行走,仿佛有腳,還有翅膀。

這是2023年的第一場雪,來得那么突然,你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去期待,幻想,它就突然間駕臨了。那么多的雪花紛紛揚揚,如時光亂舞,晃得你睜不開眼,來不及打不開想象的門閥。你知道每一片都是新的,都不可復制,可你還是想看清,它們清麗的容顏,裊娜的舞姿。你經歷的每一片雪花都與你有緣,如這個世界上你每天相遇的人。如果你將相遇的每一個人都叫著雪。但每一個雪都不盡相同,你今天遇見的雪,不是昨天遇見的那個雪。你遇見的每一朵雪,都是新的。
一定有一些雪在等你。在你不經意的回眸間,或在燈火闌珊處。
雪在我居住這個城市下了一天就不見了蹤影,像擦肩而過的無數個路人。有些從此再也見不到,有些再次遇見已認不出來。
次日,與朋友相約去高山游玩,在朋友的村莊,我又看見了它們——雪。這些雪,是靜止的狀態。靜止的雪,像沉默,像思考,像等待。它們站立在黑褐色的老樹枝上,或蜷縮在白菜的菜心里,或鋪陳在手掌似的粽葉里,入鄉隨俗,隨物賦形。是融入,更是美化。
人世間最美好的事情,莫過于在年末下一場雪,一場紛紛揚揚的雪。不能過大,大了失卻詩意,也不能過小,小了只看得著飛舞,顯得過于匆忙。在鄉村,下一場雪,等于過一個節氣。這個時候時光漸漸地慢下來,雪花一樣一片一片可數,而又無窮無盡。時光仿若靜止,又在隨意飄飛。雪花覆蓋了鄉村的所有事物,特別是房前院子里,和連接院子的那條小路——這是為回家和離家的人兒布的天底下最詩意的景。大雪盈尺的院子和小路上,留下一串腳印。腳尖朝外的是遠行,朝里的是回家。無論是遠行還是回家,都顯得那么純粹、詩意而美好。
——選自西部散文學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