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榮,本名褚佩榮,生于1964年,祖籍浙江余姚。出版過多部詩集及散文隨筆集。現為寧波市作協主席,浙江省作協副主席。曾參加《詩刊》社第十屆青春詩會。曾獲《詩刊》《詩歌月刊》《人民文學》《北京文學》等刊物年度詩歌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優秀作家貢獻獎、首屆徐志摩青年詩人獎、第二屆中國女性文學獎、劉章詩歌獎、魯迅文學獎等。
一周年
很長時間,父親是舊的,
一件老物什,擱在閑置的角落,
也許還蒙點灰,
這是否是你老年的陰影?
一想起,
它們就漫散在我獨處的空間。
我時常翻看你留下的日記,
看到你的歡喜悲哀,
所有糾結與放不下的,
這些,
全是你漫長人生里青青黃黃的葉子。
小時候的依靠,學生時的生活費,
逢年過節的聚會,老去時的惦念,
全是作為父親的你的翠綠給予。
老去的父親啊,您離開一周年了,
提酒敬您,心里仍空了一塊,
那是我與您之間,
來不及填充與彌補的,
比如更多的溫存和親情,
更多溫暖的時刻,
甚至少了一些爭吵和和解,
現在,它們成為新的灰塵,
落在我漸漸老舊的人生里。
個園
側坐于石凳的女子,雙肩包立在腳邊,
她低首而笑,此刻她是個園一景。
一樣的淡雅,仿若疊石堆砌的四季,
荷花正盛,池館清幽似有蟬聲。
也算是故地重游,復道回廊萬竹爭翠,
美景恰好,我也老得恰好 。
正適于純粹觀景,正適于拐角里獨坐,
也一樣的淡雅,在一眼兩眼里出世入世。
比如看誰為誰眸光似水,
誰陪誰從抱山樓
轉向覓句廊,傘外有雨。
那個在水面不停比畫“個”字的,
一定孤單著,
這些字被流水擠來擠去,多少嫌棄。
那個北門入園的人,剛從古運河轉來,
又感嘆起園林興衰,一臉的滄桑亮了。
曲水流觴
春風千里,
盛不滿這小條彎曲的流水,
雅事無數,我卻只是過路的俗人。
俗人也想懷古,
也想低頭沉吟或舉杯暢飲,
與時光深處的古人遙相呼應。
也想有三五知己,任惠風吹透腮紅,
茂林穿插多叢修竹和窈窕身影。
也想有一杯酒,停在我的面前。
而醉就是風雅,附庸亂飛的裙擺。
哪怕多年后,誰也不記得我也有詩,
詩意空空,
里面的有情人本是夜半虛設。
哪怕無數次重回這片流水,
四顧茫然,
仍無人陪我看周邊殘荷,
將破敗進行到底。
在恩鈿月季公園
花隨步移,是風姿在移動,
是綽約,是你所能想到的綻放之美,
它們全在這個花園里安身。
每個前來的人,心懷芬芳,
尋花不問柳,只問月季。
花開無須折,只為聞香。
順便問問栽花人,
順便向栽花人借個影。
銅像有點冷,笑容端莊且暖,
順便敬仰一遍兩遍
不夠再重復一遍。
也可以來點考究,
比如文學與一朵花之間,
隔著幾個比喻?
比如從單純的欣賞到為之獻身,
得添加多少熱愛?
還可以想象,一個嬌軟之軀,
如何耐心地松土、剪枝、澆水、施肥,
如何扦插繁殖,讓一種花品,
冠上中國之最,世界之最。
然后去花屋里喝一杯花茶,
小口小口地,
將這個塵世再愛上幾回。
然后去眾花里認下一朵,
一朵就夠了,
像認下心里花瓣疊合的那個懷抱。
宏觀
宏觀的是天空,星辰只是她的細部,
像無數只光球收編在一只竹籃里,
被宇宙這匹黑牦牛拎在手中。
這是想象的開闊。也許還傳來歌聲,
像群鳥被迫合唱。也許還看見舞蹈,
金光的衣裙旋轉出化學的復合味道。
她在戶外站了很久,
忘了她站在那里是因為
悲傷還是孤單。
那些想象似乎讓星辰
靠過來,
被玩壞的光點在竹籃里四下跑動。
并不再有任何爭辯的念頭。
就這樣吧。
那被無端刪除和遮蔽的,
被給予又被拿走的,
真不算什么,
這渺小的注定被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