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戚 呂威
【摘要】魯道夫·阿納亞是當代著名的墨西哥裔美國作家,其處女作《祝福我,烏蒂瑪》被公認為奇卡諾文學的經典。小說以第一人稱敘述方式講述了主人公安東尼奧·馬雷斯的成長經歷,并以全景式的角度反映20世紀40年代奇卡諾社區經歷的巨大變化。本文將從魯樞元生態批評的視角出發,剖析作品中的生態哲學思想以及作家對和諧生態環境的向往,深挖其文化所蘊藏的生態智慧,以期為通達普遍環境公正提供一些啟示。
【關鍵詞】《祝福我,烏蒂瑪》;魯道夫·阿納亞;生態批評;精神生態;奇卡諾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22-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2.007
基金項目:“美國族裔文學文化共同體之比較研究——以猶太裔與拉丁裔為例”(項目編號:YQJH2023096);“西語裔作品《保佑我,烏爾蒂瑪》中文化共同體思想研究”(項目編號:kjcx2023-074mdjnu)。
一、引言
《祝福我,烏蒂瑪》是美國奇卡諾作家魯道夫·阿納亞的處女作,該小說曾獲第二屆金托·索爾獎,至今已銷售超40萬冊。阿納亞在他的作品中喜歡運用神話、奇卡諾民間傳說等口頭文學形式,并結合諸多表現手法,以生動展現奇卡諾人的歷史和現實。[1]小說主要講述了小男孩安東尼奧在烏蒂瑪的引導下進行心靈蛻變的過程。從小,安東尼奧就被父母和鄉鄰們所代表的兩種不同亞文化的沖突所束縛,這些隱藏在安東尼奧無意識中的沖突體現在他的十個夢中,讓安東尼奧感到困惑。在民間藥師烏蒂瑪的指導下,他逐漸明白了如何調和生活中的種種沖突,最終實現成長與蛻變。
自20世紀70年代,隨著世界范圍內生態文學的涌現與成熟,生態批評得以興起,并在90年代成為一門顯學。“生態批評”這一術語最早由美國學者威廉·魯克特在《文學與生態學:生態學的試驗》一文中使用,其認為“生態批評”是“研究環境與文學作品之間的關系,并以生態學視點審視文學作品,進行深入研究的文學批評”。[2]歐美的生態批評理論于90年代傳入中國并繼續發展,魯樞元努力將其“中國化”并進行新的闡釋和補充,“生態三分法”便是這種闡釋和補充的結晶。魯樞元在《生態文藝學》一書中,將生態批評分為三個層次:以相對獨立的自然世界為對象的自然生態,以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生活為對象的社會生態,以及以人的內在情感生活為對象的精神生態。這三方面相互關聯、相互補充。[3]
國內外學界主要從原型批評、身份政治以及后殖民主義等理論視角對《祝福我,烏蒂瑪》進行解讀,以發掘其人文內涵。然而,該作品中也蘊含著豐富的生態文化內涵,可學界從生態批評角度進行解讀的卻不多見。魯樞元的生態三分法作為生態批評的一種研究范式,不論是理論探究還是文本分析,都具有廣闊的研究空間和價值。鑒于此,本文試圖運用魯樞元的生態批評理論,透過種族的視野,對作品進行解讀,以期給予生態環境保護啟示。
二、自然生態的破壞:人類中心主義和種族主義
主流文化價值觀中的利益驅動、無情和對自然的狂妄都是以人類為中心的。西方社會總是秉承著“人定勝天”的思想,這就是典型的人類中心主義的話語表達方式。“他們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傾向于人類中心論,認為作為主體的人有能力確定性地認識自然,因為外在的自然秩序最終服從于內在的觀念秩序。”[4]27在《祝福我,烏蒂瑪》中,奇卡諾社區的生態破壞和生活環境污染等環境不公現象主要表現為人類中心主義和種族主義。
首先,正如安納亞所說,亞諾地區巨大的經濟變化猛烈地破壞了這片土地的生態系統:在夏天,亞諾會出現許多沙塵惡魔。它們會突然不知從何而來,以惡魔般的邪惡精神一路卷起沙土和紙張。[5]54亞諾的沙塵暴常年不斷,貧瘠的土地使得農作物都無法生長,這片土地正在經歷嚴重的退化。風是亞諾的代言人,它講述著美國白人對這片土地犯下的罪行:“亞諾有時候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但有時候它也可以是最殘酷的地方……富有的農場主人挖下許多深井,把土地都吸干了……貪婪的人在農場上放牧太多牛羊,所以現在風才會吹起光禿禿的土壤,把沙土吹到他們臉上。”[5]191白人定居者的入侵,他們對采礦業、牧場經濟、武器實驗室的關注,以及他們發展新經濟形式的夢想,都是其政治化進程中的一部分,其目的只是為了掠奪財富,犧牲奇卡諾人賴以生存的生態系統。
安納亞還認為,美國白人的到來改變了人們的生活:“舊部落的人們哭喊著,我們看到他們流離失所,飽受苦難”。[6]美墨戰爭結束后,墨西哥和美國簽訂了多重條約,美國政府頒布了眾多利己的土地法案,以合法掠奪奇卡諾人的土地及這片土地上的豐富資源。加布里埃爾-馬雷斯控訴了美國白人對這片土地的經濟和工業擴張行為:然后鐵路出現了。鐵絲圍籬出現了。他們過去熟悉的自由的土地與天空消失了。這些人失去了自由便無法生活,于是他們收拾家當,往西遷移。他們成了移民。[5]125
環境正義原則強調必須充分尊重每個人的權益,確保公正對待所有人民,堅決杜絕任何形式的歧視。每個人都應受到保護,免受有毒/危險廢物處置的影響。但在巴里奧設置鐵路工業和污水處理廠的環境決策,以及禁止奇卡諾人自給自足的經濟形式的規定使得清潔、美麗的自然環境無法實現。市政廳的政客們通過的這些政策和法規充斥著種族歧視,完全暴露了白人至上主義者在分配環境負擔時的環境種族主義態度,環境污染不成比例地威脅著墨西哥裔美國人。
此上的種種話語和行為完全摒棄了人是自然的產物,人不是凌駕于自然之上的神的思想。但人是社會性動物,會受社會環境的制約。因此,人的主觀意識不論多么強大,都不能超越自然與社會的制約。人的命運與花草樹木、動物一樣,是大自然一個物種的新陳代謝、是興衰、枯榮的自然過程。
三、社會生態的失衡:人與環境的疏離關系
魯樞元認為,社會性的人與其環境之間構成的生態系統被稱作社會生態系統,并將社會生態系統包括的因素分為三個層次,即人生存所需的自然生態環境、人工制造的生活環境以及人類自身和其從事的社會活動。在當今飛速發展的時代,各種社會問題不斷涌現,造成了社會矛盾的激化,使得社會生態的秩序遭到了解構,甚至會對自然生態和精神生態領域產生威脅。
對于奇卡諾人來說,亞諾的土地代表了他們的一切。安納亞特別使用西班牙詞語“la tierra”來表達“人類與土地關系的深層含義”。自然環境的破壞使以安東尼亞一家為代表的奇卡諾社區變得悲慘而痛苦。在亞諾,他們的家園被主流社會暴力開發,用于工業擴張,因此他們不得不搬到城市貧民窟生存。然而,在城市貧民窟中,他們又遭受著各種環境不公,如長期接觸有害廢物、不平等的醫療和教育等。漸漸地,奇卡諾人與環境的關系變得疏遠,因為背井離鄉意味著他們失去了對熟悉環境的依戀,他們在新的城市環境中也被視為他者。他們不僅無法回到自己熟悉的故鄉,也無法融入新的城市環境。最后,在各種環境不公的折磨下,奇卡諾社區在各個方面都變得墮落。
正是這片土地的退化和奇卡諾人從這片土地上的遷移破壞了他們的歸屬感。這種歸屬感深深植根于千百年來奇卡諾人與亞諾之間和諧和相互依存的關系之中。從亞諾的遷移導致了奇卡諾人心理上的迷失,產生流離失所的感覺。例如,在《祝福我,烏蒂瑪》中,父親被迫離開亞諾,失去了傳統的生活方式,以至于沒辦法很好地應對在主流社會中遇到的問題。過去父親可以自由地漫游在擁有廣闊土地和天空的亞諾大地上,感受靈魂的自由。但由于主流社會的經濟擴張,整個家庭被迫搬到了瓜達盧佩鎮附近。這一搬遷不僅降低了父親在其同胞心中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在主流社會的經濟力量下,父親的生活壓力很大,無法過上穩定的生活。因此,父親丟掉了自尊,常常因為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中感到無能為力而酗酒。為了克服這種失落感,他總是夢想在自己的土地上漫游,而不是被束縛在小鎮的土地上。
在《祝福我,烏蒂瑪》中,西方殖民者以破壞當地生態系統為代價,進行原子彈實驗,挖掘大量深井,過度放牧,發展壯大自己的經濟。因此,墨西哥裔美國人不得不忍受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的退化。受殖民者的經濟操縱,原住民擁有的一些財富被強制性地轉移給了統治社會。在失去家園后,他們失去了獨立的經濟,被迫融入新的貨幣經濟形式,然后在其統治下,違背自己的意愿,為生存而努力。此時的殖民社會就是美國本身。現在,不僅有孤立的奇卡諾人離開自己的社區,加入殖民主義社會,而且奇卡諾社區本身作為一個群體,也逐漸被納入殖民主義經濟體系。在殖民社會的經濟體系下,美國主流社會的經濟支配著奇卡諾人,使他們失去了與自己熟悉家園的精神紐帶。奇卡諾人完全喪失了在社會的獨立自主權,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的關系也變得更加明顯。
由于環境的大肆破壞,他們與環境的關系變得更糟、這加速了奇卡諾社區的絕望和無能狀態。作者將這些矛盾和沖突展現出來,其最終目的是呼吁尋找更為適配的方式調節群體存在與社會演進之間產生的摩擦。弱小的個人和邊緣的民族都有權利決定自己何去何從,這不應該是價值觀強行灌輸的結果,而應該是遵循自然發展規律的自我選擇,只有這樣,才是作家們所認同的和諧的社會生態的應有體現。
四、精神生態的重建:阿茲特蘭神話和烏蒂瑪
魯樞元在其著作《生態文藝學》一書中對精神生態學做了如下定義:“精神生態學是一門研究作為精神性存在主體的人與其生存環境(包括自然環境、社會環境、文化環境) 之間相互關系的學科。”[7]在關注到家園自然生態和社會生態的危機之余,安納亞也有對人們的精神生活進行審視,并且找到了重建美好精神家園的方式。他為筆下精神迷茫的人物尋找到了回歸民族、回歸自然的方法以化解矛盾,指引著和諧精神生態的復歸,表達了作家對擺脫精神困境,重構美好精神世界的樸素追求。
阿納亞通過古印第安神話中金鯉魚的故事,巧妙地強調了墨西哥族裔深厚而獨特的歷史記憶。他們開始更加深入地探索自己的文化根源,理解并接納自己的雙重或多重身份。這種身份認同的建構過程,有助于增強他們的歸屬感和認同感。具有象征意義的金鯉魚,在文學作品中承載著印第安民族文化的精髓與靈魂。其堅定的信仰和不懈的遷徙,不僅是對神性的虔誠追求,更是對民族文化之源的執著追尋。從南向北的遷徙,恰似美國拉美移民在歷史長河中克服重重困難,堅守著回歸阿茲特蘭故土的信念。[8] “鯉魚掙扎著……努力回到家鄉。即使機會很小,有些鯉魚還是可以回到家鄉的。”[5]57“回到家鄉”這一表述,在印第安文化中具有特殊的意義。它不僅僅是地理意義上的回歸,更是對民族文化身份的認同與重申。印第安人作為這塊土地的原住民,擁有與生俱來的法律地位,他們是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然而,在主流社會的視角下,他們往往被邊緣化,被視為“他者”。金鯉魚的故事,正是在挑戰這種刻板印象,強調印第安民族的文化主體地位。金鯉魚作為印第安文化的象征,強化了墨西哥裔人的情感認同,使他們更加堅定地守護和傳承自己的民族文化。[9]通過將神話故事與現實世界相結合,安納亞想象出了一個沒有邊界的世界,這將是所有生物的現實家園。更重要的是,它將成為存在于所有人心中的精神家園。
作品中,民間藥師烏蒂瑪的形象也傳達出作者對精神生態的追求。烏蒂瑪,作為善良勇敢的化身,她不僅以醫術高超著稱,更以其仁慈之心和深邃的智慧贏得了人們的敬仰。她深知,疾病不僅僅是肉體上的折磨,更是對人們心理、精神和人際關系的嚴峻考驗。她常常主動為那些身患疾病的人們帶去希望與治愈。例如,與白人征服者不同的是,他們將地球視為他人,任其開發,并不顧及后果。而烏蒂瑪將大自然視為強大的母親來崇拜,最終也獲得了大地母親的尊重。對于烏蒂瑪,除了人類,植物、土地和大自然中的幾乎一切都有自己的靈魂。烏蒂瑪尊重自然,并直接從自然中獲取部分力量。精通草藥應用的烏蒂瑪精心采集草藥來治療各種疾病。在采集草藥的過程中,她非常珍惜和呵護草藥。因為她相信“植物也有靈魂”。[5]36因此,在挖草藥時,她會非常小心,“……注意不要讓鏟子的鐵碰觸到細嫩的根”。[5]37同時,在完成將植物從土地中移除的動作后,她總是會對著植物說話,解釋她為什么要將它們拔出來,以安撫大自然。烏蒂瑪的做法象征著一種生態智慧,一種眾生平等的智慧。烏蒂瑪將自己視為大自然的一部分,完美地與大自然保持著互惠共生的關系。
無論是阿茲特蘭神話還是民間藥師烏蒂瑪的形象,他們的出現給予奇卡諾社區迷茫的人們以豐富的精神力量。人類生存需要精神生活,精神世界永遠是人心靈的避難所。人類也正是需要依靠這種精神力量樹立正確的道德觀念,讓關于自然、社會以及精神的整個生態系統充滿愛與光明。
五、結語
本文從自然生態、社會生態以及精神生態三方面出發對《祝福我,烏蒂瑪》進行考量,我們不難發現,人類在自然面前是微不足道的。對人類危害最大的不是看得見的東西,而是存在已久的科技經濟體系。但作者并不是消極看待出現的種種問題,而是對整體的社會進行審視,揭露現實存在的社會問題,如西方的殖民體系。在更深層次向內審視的過程中,作者也表達了正向的精神價值對于塑造健康的生態觀念的重要性,如阿茲特蘭神話和烏蒂瑪的民間藥師形象。這部作品蘊含了作家的生態哲思,對當下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具有較為深刻的啟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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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亞戚,女,漢族,牡丹江師范學院,碩士研究生。
呂威,男,漢族,牡丹江師范學院西方語言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塞林格研究、美國族裔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