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夢見了你

1

林星又做夢了。

在今天的夢境中，滿天的星芒墜落在草地里，變成一株又一株的星星花。同桌陳聲聲和她一起在地上摘星星，頭上還頂著一串亮閃閃的數字“26”。

她們懷里捧滿了星星，正高興時，臺風突然來了。眨眼間，陳聲聲就被臺風刮走了，星星散入風中，變成凌亂的煙花。

林星在臺風后面追了好久好久，都沒有追到陳聲聲，最后直接被嚇醒了。

“吁——”林星滿頭冷汗地醒了過來，心怦怦地跳，直到轉頭看到陳聲聲安安靜靜地趴在身邊的課桌上睡覺時，才松了一口氣。

可這口氣松到一半時，她忽然想起夢里的那串數字“26”，瞬間又把氣吸了回來。

“怎么只剩下26了？之前明明是一萬多的??！”

2

每次在學校午休時，林星都會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

夢里，每個人的頭頂都會頂著一串數字，數字有多有少。林星一開始不知道那串數字是什么意思，后來通過慢慢觀察才發現，那串數字是還能見到對方的次數。

在夢外與朋友見一面，在夢里，朋友的數字就會減一。有一次，林星夢見了住在隔壁的姐姐，她頭頂上的數字是“1”。之后再見面的時候，姐姐拉著行李箱告訴林星：“我要去很遠的地方工作啦！那里有很多樹，下雨的時候，整個世界就像一幅水墨畫?！?/p>

時至今日，林星再也沒見過鄰居姐姐，卻一直記得她說“水墨畫”時，眼里那種期待的感覺。

可陳聲聲是林星最好的朋友，林星不能接受26面之后，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這個晚上，林星愁得睡不著覺，在鋪滿月光的床上左右打滾兒。她甚至不敢問陳聲聲是不是要轉學了，怕得到更不好的答案。如果真的只剩下26次見面的機會，她該怎么辦？

第二天去學校時，林星的眼皮都是腫的，像個無精打采的大眼青蛙。進教室前，她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手忙腳亂地從書包里翻出口罩，戴在了臉上。戴了口罩，遮住臉，是不是就不算見“面”了？

陳聲聲看到林星戴口罩的時候，關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身體不舒服嗎？”

林星悶悶地說道：“嗯……有點兒鼻塞?！?/p>

一整個上午，林星看了陳聲聲一眼又一眼，心跳快了又快，緊張得不行。午休時間一到，她連午飯都沒有心情吃，直接趴在桌子上強迫自己進入了睡眠。

她再一次夢見了滿地的星星花，而臺風把陳聲聲送了回來，放在高高的樹上。

林星仰著頭看了很久很久，難過地發現陳聲聲頭頂上的數字變成了“25”。

3

一晃眼，一星期過去了，林星還是沒有找到能讓夢中數字停止變化的辦法。

除了戴口罩外，林星還試過其他辦法——換了座位，躲了陳聲聲好幾天，可還是避免不了見面。

時間一長，陳聲聲也發現了不對勁，但是林星無法跟她解釋，揣著一顆緊繃的心躲躲藏藏，卻仍然無法阻止夢中數字逐漸減少。

在數字進入“10”的倒計時后，林星變成了一只鴕鳥，請假躲在了家里。她沒有辦法接受，和最好的朋友只剩下10次見面機會的事實。

請假的第二天是周六，林星正在郁悶地想新辦法時，窗戶外面忽然傳來了陳聲聲的聲音。

她在二樓，而陳聲聲站在二樓的窗戶下，看到了飄動的窗簾，知道她在房間里。陳聲聲問道：“是我做了什么，讓你生氣了嗎？”

林星不敢把頭探出窗戶，不敢與她見面，只能站在窗戶旁邊，連連搖頭：“沒有，是我的原因……”

“那你是討厭我了嗎？”陳聲聲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難過，像是苦澀的風，吹過深藍色的窗簾時，林星瞬間感覺自己郁悶了起來。

“我沒有討厭你！”林星悶悶地反駁道，“我……”她不知道該怎么說，陷入了猶豫。

在面對岌岌可危的友誼時，再勇敢的人也會變得膽小。林星花了很長的時間，才鼓足勇氣，問出那個在心里壓了很久的問題：“你是要轉學，離開這里了嗎？”

陳聲聲愣了半晌，不明白林星為什么會知道這件事。她同樣也沉默了許久，襯衫被風鼓起，像是一朵盛開又落下的花：“嗯，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我要轉學了。我爸爸媽媽換了工作，要去一個很遠的城市，以后可能再也不會回這里了?！?/p>

林星聽到預想中的答案，鼻頭一酸，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4

林星的鼻尖紅了起來，酸酸的，像是未成熟的蘋果。

她難過地想，她和陳聲聲只剩下10次見面的機會了，如果現在全用完，那就意味著，以后她們再也見不到了。

此時此刻，林星哽咽著聲音，問窗戶下的陳聲聲：“如果我們以后再也見不到了，那要怎么辦？我想和你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不會見不到的，我們會長大，會在新的城市里見面，我們依然是最最要好的朋友?！?/p>

“可是……如果我們只剩下最后一次見面的機會了呢？”

林星的話有些莫名其妙，但陳聲聲知道她想說什么。陳聲聲想了很久，認真地說道：“如果只能和朋友見最后一面。那這一面，我一定要不留遺憾，要好好告別，好好擁抱?！?/p>

與其幻想漫長并且不確定的以后，不如珍惜現在，認真地對待已經發生或者將要發生的一切。

聽到陳聲聲的話，林星的眼淚掉得更兇了。她不喜歡告別，卻又不得不和最好的朋友說再見。風吹過她酸紅的眼睛，仿佛在幫她擦拭淚水，又仿佛在溫柔細語，教會她如何坦然地面對告別。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但也有可能是十秒鐘。

林星擦掉眼淚，下樓朝陳聲聲跑去，緊緊地抱住了她。

5

陳聲聲下周五就要轉學了，趁著這個周末，林星和她去了許多地方。比如開滿野花的學校后山、插滿風車的公園，還有充滿奇妙與夢幻的水母館。一朵朵水母在蔚藍的海水中漂蕩，而透明的水族箱上倒映出了兩張稚嫩的少女的臉。

在這最后的10次見面中，林星在學校午休時依然會做夢，但再沒夢見過陳聲聲。直到陳聲聲轉學離開后的那天中午，林星孤獨地趴在桌子上，陷入昏昏沉沉的午睡時，才再次夢見了她。

在這次的夢里，陳聲聲的頭頂沒有數字。她們坐在草地上，聊了很久很久。

林星問她：“我們以后是不是只能在夢里見面了？”

不管在現實里，還是在夢境中，陳聲聲的答案都是一樣的：“當然不是。未來那么長，我們還會再見的……一直往前走，總會遇到想見的人。”

夢里，林星懵懵懂懂。夢外，林星醒來后，看到的是飛揚于風中的窗簾，就像是在海洋波浪里漂蕩的水母。那天，她和陳聲聲做了一個約定。

“等我轉到新學校后，每個月我都會給你寫一張明信片?！标惵暵曊f，“就算見不到面，我們也不會失去聯系，在網上也可以經常聊天。”

這是第一個約定。第二個約定是林星說的：“等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再去一次海洋館吧？除了水母，我還想和你一起看看海豚?！?/p>

海豚是智慧與友誼的象征，而在波光蕩漾的水族箱玻璃前，林星對“友誼”有了新的感悟，心也漸漸有了新的方向。

此時此刻，林星仰頭看著飛揚的窗簾，又看了一眼已經空了的陳聲聲的座位，在心里告訴自己——

“我還會再見到她的。”

夢畢竟是夢。林星想，比起夢里的數字，她應該更相信自己和陳聲聲之間的友誼。

既然夢里的數字可以從一萬多突然變少，那為什么不能從零開始，越變越多？她想打破既有的軌道，哪怕磕磕絆絆，也要往前走。轉學是數字改變的原因，那她和陳聲聲在友誼這條道路上的雙向奔赴，一定也能改變歸零的數字。

月底的時候，林星收到了第一張陳聲聲寄來的明信片。明信片上的風景是她的新學校，而風景的背后，寫著陳聲聲進入新學校后發生的趣事。

“學校里有一只小貓，和我們之前去公園時看到的那只很像，下次給你寄照片。”“昨天復習古詩，里面有一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薄拔覀儠恢币恢倍际呛门笥训?。”

這一張明信片，林星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最后把它夾在了最喜歡的一本書里。

以后她還會收到新的明信片，而以后也有無限的可能。在光芒萬丈的世界里，她相信自己可以走出一條又一條新的路。在新的道路兩側，她也一定會收獲無數株搖曳光芒的星星花。

她也給陳聲聲寫了信，信的末尾是一句：我今天又夢見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