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學是什么?我們對科學最直接的理解是,科學是對客觀世界的正確反映。科學首先要觀察客觀世界,然后對客觀世界的現象進行解釋,之后還能做出預測。我們一檢驗這些預測,發現預測對了,這科學知識才算正確,才能對我們有用。所以,符合客觀經驗的就是正確的科學理論,不符合的就是錯誤的科學理論。這個科學觀,叫作“實證主義”。所有的科學理論,必須有經驗來證明它是正確的。
但它根本沒辦法執行。
絕大部分科學理論都是無法證明的。如“所有的烏鴉都是黑色的”,我們應該如何證明這個命題是正確的?必須檢驗全世界所有的烏鴉顏色,甚至還得找到過去歷史上出現過的,以及未來即將出現的所有烏鴉,全都檢查一遍,才能證明上面的理論是對的。
最典型的例子是,17世紀之前,歐洲人見到的所有天鵝都是白色的。無數次的觀察結果讓他們相信,天鵝就是白色的。但1697年,人類發現了黑色的天鵝。這證明了實證主義的錯誤,即便人們發現再多的白天鵝,也wzmTVXtU1AoR6iE6TAY0zg==不能得出“所有天鵝都是白色的”的結論。
有人說,好吧,那我們換一個說法,我們每發現一只黑色的烏鴉,就能增加“所有的烏鴉都是黑色的”這個命題為真的概率。我們研究的烏鴉越多,我們對烏鴉顏色的知識掌握得就越可靠。這個理論叫作“概率真理”,說科學家不可能找到絕對真理,但起碼能不斷提高科學理論為真的概率。
可惜,這個理論也有問題。最經典的反駁是“亨普爾悖論”。概率真理認為,我們多發現一只烏鴉是黑色的,就可以增加“所有的烏鴉都是黑色的”(設為命題A)為真的概率。但“所有的烏鴉都是黑色的”這個命題的逆否命題為“所有不是黑色的東西都不是烏鴉”(設為命題B)。從邏輯上說,A和B這兩個命題是等價的。那么按照概率真理觀,每發現一個不是烏鴉且不是黑色的東西,就可以增加命題A為真的概率。
這就是說,研究烏鴉的生物學家,不需要觀察烏鴉,而是坐在屋子里隨便看,每次找到一個不是黑色的東西,一看,它不是烏鴉,那就是在為“所有的烏鴉都是黑色的”這個課題的研究做出貢獻。更荒謬的是,當這個生物學家觀察一個紅杯子的時候,這個觀測不僅增加了“所有的烏鴉都是黑色的”為真的概率,還增加了“所有的烏鴉都是白色的”為真的概率。還可以推理說,黑油漆廠實際上干的是破壞“所有的烏鴉都是黑色的”這一自然現象的邪惡勾當。
這顯然是荒謬的。
好,現在輪到哲學家波普爾上場了。他提出了一個檢驗科學理論的重要標準:可證偽性。
什么是科學理論,什么不是科學理論?
科學理論必須能提出一個可供證偽的事實,假如這個事實一經驗證,便承認該理論是錯的。如果暫時沒有人能證明它是錯的,那它暫時就是真的。
比如“所有的烏鴉都是黑色的”,這就是一個可證偽的命題,這等于說“只要你能找到一只不是黑色的烏鴉,就能說明這個命題是錯的”。既然我們尚未找到不是黑色的烏鴉,那么到目前為止這個命題就是暫時正確的。
換句話說,所有的科學理論都是一種假說。但是科學理論必須給別人提供驗錯的機會。在被檢驗出錯誤之前,我們就姑且相信這個科學理論是正確的。
證偽主義有點像是科學理論上的進化論。人類提出的各種科學理論有點像基因突變,科學家們發散思維,想出各種充滿想象力的假說。證偽就如同自然環境對基因的篩選,經不住證偽的假說都將被淘汰,留下的都是經得住檢驗的,也就是暫時正確的科學理論。那些留下來的理論,科學家們也在不斷地嘗試證偽,一旦證明是錯的,就進行修改。這樣科學理論就會越來越完善。這個試錯、修改、完善的過程是無休止的,科學也因此會越來越接近真理。
在現實生活里,這個標準可以很方便地把巫術、迷信和科學區分開。算命、巫術為了吸引人,不得不做出預言,但是他們拒絕把這些預言說得很清楚,而是用盡量模糊的話預測,如“你過幾天要倒霉”“你過幾天要遇到貴人”。問題是,“過幾天”是幾天呢?什么樣的事算是“倒霉”呢?因為他們沒有明確的定義,當事人在未來的任何遭遇都可以用這個預言來解釋,所以這些預言是不可證偽的。換句話說,這些預言沒提供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摘自《哲學家們都干了些什么?》,北京日報出版社,魏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