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再排練一次,”西爾維婭說,“這次我來扮警察?!?/p>
羅伯特假裝打開前門,佯裝驚訝的神情,“早安,警官。
請進?!?/p>
西爾維婭狂笑道:“不,你不該聽起來好像你預料警察會上門一樣。”
羅伯特再試了一次。西爾維婭咯咯笑著說:“親愛的,你沒得救了。來,我來扮演你,你來當警察?!?/p>
這次,西爾維婭假裝應門,露出茫然的表情,再轉過身朝著丈夫笑了笑,“看見了沒?你不用說任何話,直到他吭聲后你再說話?!彼D過身,仿佛對著假想的警察點了點頭,“有什么事,警官?我的妻子?你為何這么問?克里格爾小姐說了什么?那個女人神志不清。是的,我妻子當然在這兒——活蹦亂跳的。”接著,西爾維婭不再扮演角色,笑著撲進羅伯特的臂彎里,“晚安,警官。你想要見我?”
第二天,兩人站在后門口,像擺好姿勢的演員一樣緊張。
兩人希望,這場表演的唯一觀眾早已坐進窗邊那個慣常的座位,觀劇鏡也準備妥當。這是鄰居莉比·克里格爾的偷窺時間。
西爾維婭朝羅伯特使了個眼色,“準備好了嗎,親愛的?”
“開始。”
西爾維婭敏捷地走向她的汽車。羅伯特在她身后喊道:“西爾維婭!回到這兒來,該死的!”
“不,我受夠了!我要離開你,羅伯特?!?/p>
“我警告你,西爾維婭!回到這兒來,不然我——”
“不然你怎么樣?你這個禽獸!”她繼續往前走,扯起嗓門即興創作了一段爭吵。
羅伯特等待了幾秒鐘,然后沖出去,抓住西爾維婭的手臂。她假裝反抗。隨后是一段短暫的扭打。接著,她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片刻后,莉比·克里格爾——假設她在偷窺——也許已經見到羅伯特拖著一具表面上失去意識的西爾維婭軀體穿過草坪;但隨著他們幾乎走到汽車邊時,她假裝恢復了神志,掙扎著離開他的臂彎,朝著房子爬回去。
羅伯特沖進車庫,出來時拿著一根門球木槌,抓住她的頭發,裝成他在反復揮動木槌,用力擊打她的腦袋一樣。她癱倒在草地上。他彎下腰靠近她,佯裝在聽她的心跳聲,再奔向汽車,打開后備箱,抱起被認為死了的妻子,把她塞進去。他接著也把木槌扔進去,用力關上后備箱蓋板。他尋思著,莉比是不是已經打電話報警了。
幾秒后,他駛出停車道,伴隨著輪胎的刺耳響聲,汽車飛馳駛向高速公路。
一等汽車駛出社區,他扮演角色時的喜悅就迅速消退。他應該永遠不聽西爾維婭的。他們沒有像負責任的成年人一樣處理問題,而是策劃了這個愚蠢的偽裝把戲。
問題其實很小,幾乎不值得用這樣精細復雜的解決方案。他們搬到這座城市時,既沒有朋友也沒有親戚,因而很感激地接受他們唯一的鄰居莉比·克里格爾提供的幫助。莉比是一個40歲出頭的獨居女人,她接待這對夫婦來家里用餐,直至他們安頓下來,為他們辦了數不盡的差事。
然而,當他們不再需要她時,她依然徘徊不去。她的警覺讓他們感覺自己仿佛赤身裸體地住在一座巨大的魚缸里。
“昨晚有人生病了?”他們誰也還沒下床時,莉比就打電話過來,“清晨4點一刻時,我看見你家的衛生間亮了燈?!薄白蛲硎遣皇悄銈冊诖舐曊f話?真希望你們在睡前親吻。”
他們嘗試過各種提醒,但都沒有作用。最后,他們明白了必須有所行動。
西爾維婭考慮起來,“我們得讓她厭惡我們。
莉比這樣的女人對于她留給外界的印象十分敏感。
我們要做的是讓她看起來像個十足的笨蛋——羞辱她——但還得讓她自取其辱。”
這就是這個令人厭惡的主意的發端。莉比會目擊一場表面上的謀殺,隨后打電話報警,警察會到達現場;羅伯特會表現得不明所以。接著西爾維婭會款款登場,莉比會落得十分尷尬的境地,甚至會不再敢面對他們。
現在,羅伯特沿著高速公路駛向一條支路,他在那兒能安全地停下車,讓西爾維婭在不被人看到的情況下離開后備箱。他心里尋思著,為什么他們讓這段鄰里關系變得令人厭煩,以至于最后用這樣瘋狂的花招?
他陷入思考,差點錯過岔道口,于是猛踩剎車,沒有看到后面的小貨車。伴隨極大的一震,小貨車撞到他,害得他的汽車掉進路邊溝渠。
他頭昏眼花地抬起頭,看見小貨車司機的方臉湊到車窗口。“你還好嗎,伙計?”
“還好?!焙髠湎淅餂]有響聲。他不知該做些什么。無助和焦慮令他戰栗。
那位司機堅持要幫助他把汽車拉出溝渠,直到這事干完,他才不情愿地離開。
一等到小貨車消失不見,羅伯特就轉彎駛入支路,然后再倒車離開道路,停到一個黑色大油罐后面。
他打開后備箱。西爾維婭的面龐向下,讓他看不見,然而他知道——根據她軀體擺出的不自然的姿勢——她死了。他把她的腦袋翻轉過來。
一綹鮮血順著她的下顎流下來,淌到墊子上。
當下的哀傷令所有其他情緒都癱瘓了。大油罐、多云的天空、妻子的尸體,一切都看起來平靜得古怪,像凍結一般。
到現在,莉比肯定早已報警。
然而,還是有一線機會的。他用墊子包裹住妻子的尸體,將她埋葬在油罐后面摻雜石油的淤泥里。他把木槌扔進樹林,然后緩緩驅車回家。
他一邊開車,一邊被宿命論的情緒吞沒;他準備好順從于任何安排,放棄抵抗。但當他回到家,發覺沒有半個人影時,真有點失望。房子里像葬禮上一樣寂靜。
晚上7點半,門鈴響起。門外站著莉比,她的臉上掛著討好人的微笑,一只蓋住的鍋子在她手里冒著熱氣?!傲_伯特?你還好嗎?”
她的口吻聽起來很討厭,然而他并不生她氣,他的情緒過于枯竭,無法對她撒謊?!安唬也惶谩!?/p>
“你還沒吃過東西,對吧?”“沒有。”
“那么,我可以進來嗎?”
她很快就在廚房里忙活起來,自顧自地哼著旋律。這種家一般的動靜令他的痛苦緩和,但直到她喊了聲“煮好了”,他才有意識地琢磨起,她為何沒有問起西爾維婭?!袄虮取?/p>
“吃吧。試試味道?!?/p>
他吃了一勺,“莉比,西爾維婭不在了?!彼幱舻卣f。
“我知道?!?/p>
兩人的目光交會。他感到,兩人的思緒在沿著不同卻平行的軌道行進。
“我知道,羅伯特。”莉比接著說,“我看見你在吵架后把她放進車內,帶著離開?!?/p>
“那么你全都見著了?”
“是的?!?/p>
“莉比,我沒有謀殺西爾維婭。你看見的用木槌打人的戲碼,是假扮出來的。這全都是偽裝。
但是中途出了岔子。我出了一場事故,一輛貨車撞到我的車子。當我打開后備箱時,她已經死了。
莉比,我對你發誓——”
“羅伯特,我知道了,這是一場事故。你不是想要殺死她,不是嗎?”
“這么說來,你相信我?”他幾乎能看見一個圣潔的光輪照亮她的身體。
但她一直搖著頭,“我的意思是說,當你用木槌擊打她時,我當然不相信你假裝揍她。我全都看見了。你很生氣,你想要嚇一嚇她,但你失去自制,沒有意識到你打得多么用力。但我的意思是,也許這可以弄得像一場事故?!?/p>
“不,警察太精明了。他們會知道她已經死了多久。此外,一切都太遲了,我已將她埋葬?!?/p>
“哦,你為什么做那種事?”
“因為我覺得存在一線機會,你也許沒有看見我倆。我當然沒料到你目擊一場謀殺,卻沒有報警?!?/p>
她的眼睛因為責備而濕潤?!澳阏媸峭耆涣私馕遥瑢Π桑_伯特?你和西爾維婭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朋友。你對我來說逐漸意味著一切。你總是這么友善。你無法想象,當我聽見她朝你尖叫,跟你說她要離開你的時候,我是怎樣的感受。哦,她是一個笨蛋。她沒有意識到,能被你這樣的一個男人疼愛,是多么幸運。你沒打算殺害她,我知道。你只是無法忍受她離開你。羅伯特,這是多么讓人毛骨悚然,我只是坐在窗邊,就打起寒顫。就像……莎士比亞!像《奧賽羅》……像《羅密歐與朱麗葉》……哦,太贊了!”
他驚呆了。她絕對是說真的,她的眼睛里燃燒著浪漫之火。
“于是你沒有報警?!?/p>
“警察!他們永遠都不會理解。我永遠不會告發你,羅伯特。這件事是如此悲劇,如此美麗。
我永遠不會忘記?!?/p>
他突然又感覺饑餓,拿起勺子,吃完燉菜。她看著他面露喜色,接著問:“你把她埋在哪兒了?”
“老科特賴特路往里幾百米的一個廢棄儲油罐的附近?!?/p>
“但假如警察發現尸體呢?”
“他們不會的。”
“就算他們發現了尸體,我也會說你和我在一起。我會告訴警察,我看見她和其他男人眉來眼去。”
他對她露出一個充滿深情的笑容,“莉比,你是我遇到過的最非凡的女人?!?/p>
她漲紅臉,垂下視線,“哦,羅伯特?!?/p>
飯畢,他選擇舒服地在床上躺下,閉上雙眼。
莉比弄醒他時,他已經昏昏沉沉,“我正要回家時,想起了木槌。你怎么處理木槌的?”
“丟進樹林里?!?/p>
“哦,你應該埋好它的,或者燒掉它。也許明天我們應該回去找回它?!?/p>
“忘記這事吧。即便有人找到它,也沒人會將它與西爾維婭聯系上?!?/p>
“但警察能在木槌上發現血跡和人體組織。”
他坐起身,真誠地注視她,“莉比,木槌無關緊要。因為它從未觸碰過西爾維婭的腦袋。看起來像有碰到,但那就是我們計劃的方式?!?/p>
莉比一臉困惑,“計劃?”
“莉比,正如我之前說過的,你是最非凡的女性。但是,以防你萬一認為你在讓自己成為謀殺案從犯,心理負擔太大,我說我沒有殺害西爾維婭時,說的是真話。事情本來就該看起來是那樣,那樣才能騙過你。”
“騙過我?你們為什么想要騙過我?”
他把原因告訴了她。不讓她知道沒啥意義。
假如她準備好接受成為謀殺案的共犯,那么這甚至一點也不會驚嚇到她。此外,這可以警告一下她,她一直是個討人厭的家伙。
他吃不準她對他的坦白做出怎樣的反應,因為他不是非常敢于接觸她的視線;但當他說完,她說道:“羅伯特,你肯定累了,去接著睡吧。我過一會兒就回來,確保你安然入睡了?!?/p>
當她離開后,他直接在書房沙發上睡下。
光弄醒了他。他瞇縫起眼睛,發現莉比站在旁邊,微笑著,手中的一把手槍指向他。
“起身,羅伯特!把我告訴你的話寫下來?!?/p>
“莉比,你是不是發瘋了?”
“照我說的來做!”
他趔趔趄趄起身,在桌邊坐下。“只要寫,妻子威脅要離開你,所以你殺害了她。寫出你在哪兒埋葬她的尸體?!?/p>
“莉比,為什么——”
“快寫!”
他按照她的指令來做。
“現在把它放在這兒,”她迅速讀了一遍,再次露出微笑,“非常好,羅伯特。我現在將會用你自己的手槍射殺你。警察會把這稱作謀殺后自殺?!?/p>
“為什么,莉比?為什么你不干脆打電話報警?”
“因為你毀掉了一切。我本來出手幫你——我永遠都會幫你。你不應該企圖欺騙我。一切都如此真實——當我看見你和她打斗,當我看見你拿出木槌,殺害了她。哦,羅伯特,這是我遇到過的最為刺激的事!唯一真實的大事!”她神情激動,臉龐變得粉紅,然后褪色為陰郁的表情?!艾F在我知道這根本不是真事。這只是在演戲。一場為讓我出洋相的大戲?!?/p>
她向前邁步,舉起轉輪手槍,“哦,羅伯特,你為何非得毀掉這件事呢?”
(摘自豆瓣網,一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