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予
秧好一半谷,題好一半文。這日,突發奇想,想看唐宋各路詩家詞家,如何寫題。目光掠題而過,像一只燕子貼水而飛,又像在一畦菜圃里,眼忙手亂,取嫩掐尖。
這一看,不禁暗暗偷笑:不是所有詩家詞家,都肯老老實實認真寫題目的。
“無題”是其中一類。自李商隱起,多少人跟風從流。無從確解的朦朧美,往后,不可說的,不好說的,無從言說的,無話可說的,或者只是為了裝酷的,都可作“無題”,絲毫不管讀者死活。
“即事”也是其中一類。即事,山居即事,草堂即事,暮春即事,上京即事……何時何地何事,皆可“即事”。翻翻資料,說白居易以“即事”為題的名篇有二十多首,陸放翁以“即事”為題的作品百來首。這樣的題目取多了,簡直有偷懶之嫌,好在并未賣弄玄虛,真誠得值得原諒。
即事,也就是眼前的一切,即目即耳,所思所感??墒?,題目點到為止,不做贅述。欲知詳情,請看下文分解。
即,才是詩眼。看眼前的景,喝眼前的酒,做眼前的事,把目光縮小到目之所及的范圍。遠方的景,一時不得空去看;遠方的酒,此時也端不到手飲不到口;遠方的事,還來不及去操心。那么,就認認真真留意當下,去感受此時此刻。
我對當下的理解是彼此參與。
黃昏。夕陽照在我的身上,它參與了我的黃昏,我也參與了它的存在,這就是意義所在。也許別處的夕陽更美,可是,那美與我無關。
春天。我站在一棵長相平平的海棠樹下。它抖擻著全身的海棠花沖我笑,禮尚往來,于是我也沖它們笑。這個世上,有太多入詩入畫的海棠,都好看得不像話,卻都不及我與這樹海棠彼此了解。
一幅字墨跡還未干,雪白一身的貓,已經滾了上去。接下來好氣又好笑,它的白毛我的白紙,都染上了斑斑墨漬。對一只貓,罵又無用,打也不忍,只能提醒自己下次記得關門。我在貓身邊一些年,貓在我身邊一些年,我才敢理直氣壯寫下一篇關于貓的文章。
風吹拂給所有人,只有一部分人做風的知己。鳥鳴唱給所有人,只有一部分人做鳥的鐵桿聽眾。山河贈給所有人,只有一部分人做山河的江湖莫逆。風,鳥鳴,山河,并不是所有人,而是那一部分人的當下。
也就是在那樣的當下,詩家詞家,寫下了一首首“即事”之作。
一直在說,眼前的事,立刻去做,否則,一轉頭就可能忘到九霄云外。
事有輕重緩急,緊急的重要的事情,先挑著做總沒錯??墒茄矍耙恍┎⒉毁M力耗時的小事,大可順手就給做了。早起之后,就手鋪枕疊被,收拾得清清爽爽,說是一番救贖,真不為過。歇筆不寫,最好即刻墨置高處,洗筆掛架,否則誤打誤撞,要多狼藉有多狼藉。
很多事遲早要做,拖,并不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無人代勞,該做還得做。從無事一身輕的角度來說,有事最好立即去做,因為,事多壓身。
這,也是一種即事吧。
(編輯 高倩/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