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的歷史文獻學探源

陳金

我的母親姓肖，在簡化字推行前寫作“蕭”，蕭氏世代居住在北京市房山區長溝峪村，曾經是該村落的大姓。由于我的姥爺肖汝生已于2000年去逝，我的大舅肖延治也于2020年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對于往日肖氏的舊史，已無從問起。

神秘的黑色紡織包

契稅單據

土地房產所有證

神秘的黑色紡織包

今年春節到大姨家拜年，有幸見到了肖氏家族的舊物，引起了我探究家族歷史的濃厚興趣。利用所學的歷史文獻學知識和方法，我對母親家族的歷史展開了研究，探尋那些先輩故事。

當我的大姨拿出黑色紡織包，輕輕放在桌上，歷史的厚重與家族的傳承瞬間在我心中流淌。這個小包顯然不是近幾十年的物件，似是舊時手工紡制。我姥爺過世后，這個小包便由我姥姥保存。姥姥2013年離世后，這個小包就傳給了大舅，大舅去世前又傳給大姨。一次次的傳遞，讓它顯得尤為珍貴。我們打開小包，里面是一張防水油紙包裹著幾張舊紙，紙質已有些破損，有的部分已經霉爛，顯然已經很老舊了。

我們將防水油紙鋪展開，那是一張民國時期的宣傳單，上面印制前門大街大蔣家胡同電車站億兆百貨商店的版畫，寫有電話號碼。億兆百貨商店開業于1935年，目前舊址仍在，這張宣傳單也已有七八十年的歷史了。

油布包里有房地契四張，土地房產所有證兩張，顯然是作為家族最重要的資產保存下來，代代相承，勾勒出一百余年肖氏家族的歷史線索。

百年地契，篳路藍縷

四張家族地契中，最古老的是光緒年間所締結的，為蕭坦購買堂叔蕭維達房屋的文書，具體締結時間已不可考。

在該契約中，提到“此房與堂叔蕭照房相□”。于是，蕭照，又成為后續探索的關鍵人物。

民國初年地契兩張，都是在民國四年同日簽約，為蕭玉文分得家產及典購山林產業事。

中華民國四年為公元1915年，距今已一百余年，舊時人物早已不在，當年分家析產的場景通過“閱讀”地契卻歷歷在目。當年，我太姥爺蕭玉文的祖父去世，家中大辦喪事。蕭玉文的祖父可能有三子，即蕭玉棟、蕭玉梁的父親，蕭玉文的父親（基本可確認為蕭坦）及蕭型。辦喪事時只有蕭型在世，于是蕭型與三位侄子共分家產。由于一堂叔侄貧困無財，便將桃樹灣坡地典賣與肖玉文，典資用于辦理喪事，維持生計。

新中國成立后，我的姥爺肖汝生分得田產土地，獲得土地房產所有證，并繼續購置田土。1953年，其購買長溝峪村高銀家西溝地一段，不但立有契約，還繳納契稅，貼附單據。

從房地契可以明顯看出，蕭坦、蕭型、蕭垠、蕭疆為“土字輩”，蕭玉文、蕭玉柱、蕭玉梁、蕭玉忠為“玉字輩”，肖汝生、肖汝仁為“汝字輩”。而“汝字輩”以下是“延字輩”，在1953年地契中出現了蕭延廣。

從先祖蕭坦開始，家族成員便不斷積攢家業，謀求發展，因而蕭玉文方能典購同宗土地，至我的姥爺肖汝生，相傳很小便以擔煤持家，有了錢便購置田產，雖然家門從未大富，卻通過勤奮自強，家境小康。1953年以后，隨著農業合作經濟組織的發展，土地公有后，我的姥爺肖汝生曾擔任長溝峪村生產隊長，這與其識文斷字、善于算術不無關系，而文化教育的家族背景，又與一神秘人物有關，他就是蕭元英。

蕭元英在民國四年的兩張地契中都有涉及，作為中間說和之人參與到了蕭玉文一堂的分家活動中，且每年蕭玉文要交代糧米錢與蕭元英“上納”。如此重要的人物，卻不在各字輩中，因此頗令人疑惑。蕭元英不僅出現在地契中，家族流傳的其他文獻中，他也留下痕跡，顯示出他與蕭玉文的密切關系。

書冊傳家，艱辛留存

在我很小的時候，曾在姥姥家的書柜中找到一些“古書”，頗感興趣，于是我姥姥便同意將這些書送給我。這些書是清末至民國時期的部分書冊，據說是很小的一部分，分別為《文盛堂增補算法統宗大全》（1882年）、《宋儒八名家四書五經義附泰西各國學校考》（1989年左右）、《袁了凡王鳳洲綱鑒合編》（1914年）、《初學論說文范》（1918年）。我的姥爺肖汝生生于1935年，他的絕大部分的藏書在20世紀下半葉已然失散。這些他出生前便已購置的書冊，多數可能是其父祖輩所遺存，能夠屢經風浪，得以留存，令人尤感先人的不易。

其中最古老的《文盛堂增補算法統宗大全》（1882年）外封面鈐有一枚印，便是“蕭元英印”，應為其舊藏。而我通過歷史文獻檢索軟件，發現了蕭元英曾在長溝峪開礦采煤的歷史事跡，說明其不但具有一定文化水平，還有較強的經濟實力。

從文獻資料看，蕭元英顯然不是肖玉文一系的直系親屬，又不在長溝峪蕭氏字輩中，但我的太姥爺要向其上納代糧米錢，其藏書又由我的姥爺珍惜保存，這里面前因后果，有待后人不斷探索。

國圖影拓，房山舊族

在我與朋友交流這些家族文獻信息的過程中，我的友人韓堯提供了一條非常重要的文獻資料，就是他所讀到的汪潤《華北的祖塋與宗族組織：明清房山祖塋碑銘解析》，其中有一篇《蕭氏先塋碑》，與長溝峪蕭氏關系密切。在《蕭氏先塋碑》中，列述了房山蕭氏家族自明萬歷時期以來歷代先祖的名諱，第九代蕭允隆第三子是蕭照，此人在上文地契中曾提到，這就將《蕭氏先塋碑》與光緒時期地契建立了關聯。

蕭氏先塋碑在清代道光時期立碑于燕山栗園村蕭氏祖墳，1982年，由于燕山石化的建設，蕭氏祖墳被整體遷移。我的姥爺肖汝生和大舅肖延治還曾參與到遷墳工作中。當蕭氏先人骨殖遷至長溝峪村，后人還曾立碑留作紀念。碑上寫道：“維一九八二年五月，肖氏十四代孫肖延農、肖延會、肖延紅、肖延民、肖西深、肖延榮等借先祖靈柩返里安葬之機，撰文以悼之曰。據祖輩言：吾肖氏宗族自明代洪武至永樂年間，移居長溝峪村以來，歷經明、清、民國三朝至今，約數百年滄桑”由于蕭氏先塋碑實物早已湮沒無存，因此肖氏后人不知“分于四門始于何代？”

幸而該碑拓片被國家圖書館收藏，使我們了解到蕭氏先人的歷史情況。

2024年，我從國家圖書館復制出該碑文拓片，對其內容進行了重新梳理，碑文拓片相對汪潤先生整理的文本，更為精整嚴謹。

從碑文可知，蕭氏先祖九皋公在明代萬歷時期卜得吉壤燕山北莊村龍峪，至清道光時期，地脈將盡，于是后人另選吉地于栗園村，并將先人歷史本末刻于碑石。從文獻中可知，蕭氏的先祖在明末清初曾做過中低層官員，至清代中后期的蕭？開始，子孫漸為繁盛，其中蕭煒可能具有較高的社會地位，成為家族復興的重要人物，他的碑文寫道：“克承乾蔭，紹復祖基，九世邱陵，還若斧若堂之舊；百年丹？，作為輪為奐之新。”蕭煒將祖先墳塋建筑修筑一新，并主持了重選吉地工作。

字輩梳理，代代綿延

通過上述對于蕭氏歷史文獻的整理，我除了勾陳蕭氏家族的歷史往事，還梳理出長溝峪蕭氏家族自萬歷年間始祖九皋公以降十五代的家族人員情況，通過歷史文獻和現長溝峪村肖氏墳塋碑文的考察，形成蕭氏家族十五代的譜系。

追遠慎終，遙念先人。家族所遺存的文字書籍，成為長久紀念的傳家故物，也許也是北京地區家族社會歷史的重要文獻資料。梳理蕭氏家族四百余年的家族歷史，？看十五代人的代代相承，我遠追？公“財輕若籜，義重于山，豐嗇均之宗人，緩急通之素士，雖晚年八口恒饑，數椽就圯，勿悔也。豈修德之身爽報，惟昌后之澤方長”。近慕蕭型、蕭玉文、肖汝生三公辛苦創業，好學無倦，恩澤后人。但我還有一？：蕭元英公名重一時，卻疑云重重。相信通過歷史學方法，此塵煙迷霧，將有明朗的一天。

責任編輯：張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