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文燦
八歲那年我看了人生中的第一場電影。
那時的電影院是黑色的。
所有的椅子都是張開的,
往下坐時,一切都會感到被你馴服。
隱隱約約,我感到
一只手,伸進了我的胸部
不是一只粗糙的手,而是一只奇怪的
果凍般的手。
甚至不像手。
小小的,那么光滑,像一條小魚那樣
占據著上岸的可能性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
死亡和身體的含義。
(也不知道什么叫抽離)
五月和八月暗紅色的光點下
她們正上演著
一場被屠殺的游戲
(我煞有介事地觀摩著
如同分鏡里的人)
后來,他們就關閉了我的幕布
我再也沒能看到什么電影
小舅死后,我不再試圖描述我自己
我的本質開始變得含糊不清。
那些人們反復證實的事情,身份、
劇場、臉譜,其實什么都不是。
上帝們虛構出意義,人們規訓自身
成為謊言的虱子,一無所得
似乎也就這樣平安了許多
我被常年隔絕在死亡之外,被保護在
新聞細節的哀憐癖中。那些想象、抽象的
客體,高壓網般圍起,阻斷我真實的同情。
我對具體的死亡一無所知。
記憶蟻蟲般壓平在某處的生命
它們如此干燥,無關緊要
還能騰出空間,收藏一些道德
像白天一樣燈火通明的陽臺
無家可歸的孩子,在這床被子
底下,鉆來鉆去,如此純潔。
并且仍然還活著。
海在前面,是白的
它反復進入大地,留下赤裸的巖石。
它說,我沒有什么能夠給你的
只能反復,反復留下我的存在
這是怎樣的一種物質呢?
既不是大地的,也不是海的。
而是在大地與海的邊緣,拒絕
當我問不出一些問題
一些力量也在流失
我保護我的屈服
我對它反應,然后證明
淺灘的魚,窒息在嚴密的海域
它不需要的,成為它的一部分
是一種燃盡的欲望將我們縛在了一起
它沖刷,然后解除
直到我們永遠無法站立。
她走在另一片地面構成的空間里,
樹和屋子都是一樣的姿態。
笨重地拖著箱子,
像一只驚訝的爬蟲。
沒人看她,她以為這就是空間的意義。
只是纏繞在你的表皮。
她以為從未有過人和她交談就意味著
某種細節的喪失。
于是她把齟齬的質地拋撒在空中,
將觸角抵住線面的身體,
讓線頭往失靈的方向纏去。
她思索過這是一種怎樣的坎坷
是否總是在夜中給予手諭
地殼發射的信號是否從來有誤
腰腹上的帶子為何總在收緊
那拘泥在空中的氣味
又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