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作苦的詩 [組詩]

詩人高作苦

沉香一夢

失眠者，持平于河流的幽深與暗語

她的軀體也是一條河流，起伏不定

河面漸漸寬闊，浪花吞噬浪花

沉下去的往事又泛出春天的屋頂

香氣裊裊升起，那是來搭救她

救出一段朽木來精雕細琢

救出她夢里的春風、秋月，她

跟神仙住在一起，一尊用凝脂打磨的

盯著她的困倦、大度能容的彌勒佛

熟睡中，分不清誰是大喬小喬

暗添一味：全沉香、女兒香、伽南沉、綠棋、盔沉

專拆各種夢境，奉送新的凈土

用夏夜一縷縷清風，將其美貌

慢慢熬煉出來，將她思念的人

送給她身邊的月光和流水

今夜，滿室熏香

今夜，有人愛上她身體里剩余的甜蜜

綠皮火車備忘錄

綠皮火車里，有人幸福

有人激動，有人若有所思抽著煙

點燃沿途的風景

這力大如牛的怪獸，嘶吼著

讓大地不得安穩(wěn)，它把小樹林的

少量奔跑，送給身后呆萌的池塘

從遠方來，它被曠野剔凈了思想

空余一副雄赳赳的身軀，它就是

干活兒的一把好手，是伐木工

不知疲倦的鋼鋸

它贈我下一站的離別、歡聚

我贈它山坡上，變幻的白馬和駱駝

我想返回那一年

我想返回那一年

海水跟今天一樣湛藍，只是

從航線中提煉出來的海鷗，略為稀少

我們說過相約去看海

后來才知道，我們欺騙了大海

記得那時的歡笑，像閃閃發(fā)光的金銀

我們的臉龐，像閃爍的滿天星光

你文字中有一條秘道

出口即是花海，亂花漸欲迷人眼

走著走著，路邊的樹影就消失了

不是所有的道路都有路燈護送

小車開過，涌起灼人的熱浪

從那一年到如今，大海已所剩無幾

既生亮

既生亮，山川生出犄角

這多災多難的山川依然蔥郁

遼闊的緘默，猶如謎團奔走

不時有春風路過，想必是

布谷拐走雨水的消息。羊群散布于南山

典籍的鐘鼓蓄勢待發(fā)

既生亮，又一場豪雨覆蓋江南

王霸并用的馬蹄令螞蟻紛紛陷落

先生從龍川來，酌古以為今用

向大雪借用一把茫茫，但不占有其寒冷

向中原

借用一匹驍勇的戰(zhàn)馬

既生亮，生出河山無邊的嘶鳴

那些反復破碎的浪花，每一次

都會完好如初。歸來

取走白云山體內(nèi)的白云或?qū)⑾嘀\

假寐于南宋的樹蔭下，他難以入眠

南宋卻發(fā)出一陣陣香甜的鼾聲

既生亮，把痛哭的江南搬到長城以北

既生亮，且將酒杯中的萬古愁，一飲而盡

光 線

在光線中顯形的人，并不知曉

晨曦的力量，他在上班或送貨的路上

生活的瑣事牽絆著他，東翻西找

終于接通了手機

這幫被光線包圍、磨損的人

早出晚歸，過著平凡的一生

不肯減速的小車，濺他一身泥水

還得一邊罵人，一邊擦干

被生活玷污的部分

中午的光線燠熱又晃眼

他仍在刮第二遍泥子，滿身是汗

光線在大地持續(xù)奔跑、消退

當夕陽躍起，他變得金光閃閃

夜幕降臨，他開著電驢返程

明滅的煙頭消解了一天的疲勞

他是被光線喂飽的那匹馬，心無旁騖

將溫柔的晚風抱養(yǎng)回家

萬物埋于暴雨

烏云吹散過客之際

濃稠的雨滴 將降未降

窗外 河流打開又合攏

它今日的行程被迫取消

江面垂釣的漁翁 釣鉤上

風暴在驅(qū)趕魚群 誰在眺望

一場即將到來的扼殺和潑墨

誰就是那個 在荷葉中滾動

并逐步清除雜草的人

一層層墊高的涼氣

蕩盡午后喧囂的人群

那些消失的面孔 是否

認得我 是否其中的某人

帶走我果籃中沸騰的橘子

沉默將至 烏云未覺

那些陸續(xù)抵達的西風

推搡上學的頑童 熄火的汽車

步入更深的困境 誰曾想

草坪中央 氣球脫手

魚鱗翻滾 螞蟻冒進

世界被一根未知的繩索拖曳著

極不情愿地顯形并一點 一點

清空淤積已久的內(nèi)心

隱形記

一個返程的人又走丟了

激流變成了礁石，船體逐漸傾斜

荒蕪，是一種無法回避的結(jié)果

夜晚熄燈后，肉體疲乏

情感松懈，但失眠者體內(nèi)

除了飽含往事的痛苦，再也容不下

窗外樹影的孱弱、再三消退的分量

每個人，都是人間百味的集大成者

每天都在揮拳，擊打河邊的倒影

而倒影也在還擊：與內(nèi)心的勇氣

遙相呼應

我依稀記得，蠟燭吹滅之后

世界重獲自由，黑暗如月光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