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初,李鋼給我發來喜訊:他兒子升任某銀行行長了。向李鋼表示祝賀的同時,我想起,到這個月我和他已相識56年。
1968年4月,新兵連訓練結束,大部分戰友都陸續到新單位報到,我、李鋼和另一名戰友被分配在某船。
我們三個人,其實只在新兵連打過照面,還沒有機會好好交流過。我仔細打量其中一人:一米七幾的個頭,身材略顯單薄,俊朗的臉上透著一種沉穩氣質。
就在我揣測那人是誰時,他卻上前一步拉著我的手說:“我記得你叫李兵,我叫李鋼,我們都姓李,五百年前是一家。”
交談中得知,我倆都來自江蘇省濱海縣,我在東坎鎮,他在八灘鎮。東坎和八灘在當時的濱海算是黃金寶地,素有“金東坎,銀八灘”之說。后來又發現,我倆還有相似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環境,這些契合點讓我們一見如故。
上船以后,我和李鋼被安排住在右舷艙室。
1969年3月,李鋼的女友要給他織一件毛背心,他主動問我要不要,我覺得這不合適,便婉言謝絕了。
沒想到時隔不久,李鋼就收到兩件毛背心,把其中一件給了我,讓我試試合不合身。我實在不好意思,便以背心偏小為托辭拒絕。沒想到,李鋼竟將另一件背心扔給我,把較小的留給了自己。
我說:“你個頭比我大,這么小的背心,怎么穿?”
他哈哈一笑:“重織,考驗她一下!”
我不好意思再拒絕。
1969年12月,我們去一個小島執行任務。因出航緊急,新鮮蔬菜準備不足,途中又與一場暴風雪不期而遇,在海上晃晃悠悠一晝夜,大家都感覺頭昏腦脹,四肢乏力。
李鋼負責這趟航行的采買工作,但小島地處偏僻,相對閉塞,加上大雪封路,買時令蔬菜需翻越十幾里山路。因而,他用船上剩余的土豆等備菜先湊合著,大家也能理解。
但看到大家暈船嘔吐,想著讓大家吃得好一些,李鋼還是騎著自行車跌跌撞撞地出發了。
等李鋼把菜買回來,時間已經過了近三個小時。那時的李鋼,眉毛上掛著白霜,隨著說話而顫動;凍得通紅的臉上溢著油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屁股和膝蓋上的泥巴,更是像搞怪的笑臉……
見戰友們關切地圍攏上來,李鋼有點尷尬:“老天跟我作對,我能怕它嗎?最多摔兩個跤。”
朝夕相處久了,我和李鋼之間的友誼也不斷加深。1970年3月,我們船正值戰備值班考核,平時滿臉笑的李鋼突然有點愁眉苦臉。我問他怎么回事,他說:“家里來信說,我爸病了,我正在考慮,要不要請假回去看看?”
我立即幫他分析:“如果只是小毛病,家人肯定不會通知你,怕影響你。既然告訴你了,就一定是大毛病,你跟指導員匯報一下吧。”
但李鋼還是猶豫了。我知道他內心的掙扎:如果不回去,他放心不下父親;如果回去,現在正面臨考核,作為班長,他放不下這份責任。
為了避免李鋼陷入難作決斷的境地,我主動向指導員匯報了他的情況。
指導員立刻安排李鋼回家探親。但李鋼權衡再三,還是選擇了堅守崗位。
幾天后,李鋼收到家信:父親因病去世了。
“走了,真的走了……”見李鋼淚水滾滾而下,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1973年3月,我退伍還鄉。回家一年后,母親重病纏身,眼睜睜地看著她因疼痛寢食難安,我卻求醫無門,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此時,我收到李鋼的來信,說他下個星期回鄉探親,想約我見面。
李鋼的邀約似乎給了我一個解壓的窗口,我想和他促膝長談,舒緩自己無法排解的心緒。
我騎著自行車,跋涉50多公里,從家里向他所在的康莊進發。
我倆見面后,像久別重逢的親人一般,緊握雙手,凝視良久,眼角竟有點濕潤。
我將母親生病的由來和求醫問藥的經過,一一向李鋼傾訴。他耐心地聽我說完后,寬慰我道:“你為救治母親東奔西走,孝心日月可鑒,我應該向你學習。”
然后,李鋼話鋒一轉:“相比之下,你比我還好一些,畢竟能守在母親身邊。而我父親離世時,我竟沒能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兩顆愧對父母的心,產生更多共鳴。許久,李鋼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對我說:“關鍵時刻,一定不能缺少信心,不能亂了方寸,母親的病要治,自己的工作也要干好。需要什么緊俏藥品,經濟上有什么困難,我們一起來想辦法。你記住,我們是兄弟,我和部隊的戰友們,都是你的后盾。”
李鋼的話讓我信心倍增,感覺又回到了火熱的戰斗集體,心里頓時也輕松很多。
在李鋼和戰友們的幫助下,母親的病情有了明顯好轉,我在工作崗位上也拼搏奮進,還成了基層企業單位的負責人。
李鋼在部隊,工作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一直到營職船長轉業。他回到地方后,我們之間聯系得更加頻繁,我們常常回憶起以前時光,聊起各自的近況——歲月的經緯把我們的友誼,編織得更加細密而牢固。
(作者為退役軍人)
實習編輯/劉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