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曰方(左)在北京市科學技術協會主辦的科學家精神宣講活動現場。 本刊記者? 武鳳珠攝
2024年6月25日,是中國科學院院士、“兩彈一星”功勛獎章得主鄧稼先“百歲”誕辰。鄧稼先是我國科學家的代表、科技工作者的榜樣。愛國、求實、奉獻……他的一生,是對科學家精神的生動詮釋。
作為中國科學院科學家精神報告團成員,在近期由北京市科學技術協會主辦、面向廣大社會公眾開展的科學家精神宣講活動中,中國科學院文聯名譽主席郭曰方特別講述了鄧稼先的故事。
“一位偉大的科學家,他的生命就像床頭柜上的那束馬蘭花一樣,把屢屢不絕的馨香灑滿了人間……”追憶鄧稼先的一生,郭曰方的講述動人心魄、催人淚下。
記者:1958年受命秘密研究原子彈等核武器,是鄧稼先為科學獻身、為祖國獻身一生的轉折點。您與鄧稼先同在中國科學院工作,對這一時間點的故事,您有怎樣的特殊記憶與感悟?
郭曰方:1958年,鄧稼先34歲。一天傍晚,他回到家時已經8點多鐘,還沒吃晚飯。妻子許鹿希納悶:“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菜都涼了,給你熱一熱。”鄧稼先只答,今天有點事。他坐在沙發上,開始思考與領導錢三強的談話。
當天下午,錢三強找到鄧稼先,告訴了他一個“好消息”:“毛澤東主席和黨中央決定搞‘兩彈一星,我想請你參加,你看可以嗎?”鄧稼先一聽,非常高興。什么時候開始?地點在哪里?都有誰參加?有哪些技術問題?國家撥出多少經費?……兩人談了很多。臨別前,錢三強叮囑鄧稼先:這件事要嚴格保密,不能告訴任何人。
家中的兩個孩子等著爸爸,也都餓了。鄧稼先把孩子們叫到面前,小兒子剛滿2歲,他用胳膊摟著他們,還親了一下。許鹿希一看便知,今天一定有事發生。鄧稼先只說,自己要調動工作了。調到哪里?不知道。做什么工作?不能說。多長時間能回來?不知道。能不能留下地址,與家人書信聯系?恐怕也不行。許鹿希心中了然,或許有保密規定,不好再問了。
就這樣,鄧稼先離開大都市北京,去了新疆羅布泊馬蘭核試驗基地。
鄧稼先等“兩彈一星”科學家工作的地方,剛去時連像樣的房屋都沒有,尤其是后來又逢全國困難時期,大家都吃不飽飯,國家從部隊為科學家們調糧食、調罐頭。沒有白饅頭、大米飯,沒有水果,也缺蔬菜,科學家們吃著棒子面窩窩頭、土豆和罐頭,研制著新中國第一枚原子彈。
環境惡劣,還要保密。沒有炸藥,科學家們在大缸里自己配;沒有計算機,在墻上涂一塊黑板,用粉筆畫出數據線條,噼里啪啦打算盤。一走就是28年多,隱姓埋名,音信全無,除了他們的領導和最親近的家人,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別人問起,許鹿希只回答:出差了。但是過了半年,還沒回來;等了一年、兩年,還在“出差”。親友間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猜測議論:生病了?遭遇了打擊迫害?……許鹿希等科學家的家屬們,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
1964年10月16日,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演員們正排練《東方紅》,周恩來總理送來喜訊:原子彈爆炸成功了!1967年6月17日,新中國第一顆氫彈空爆試驗成功!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我國老一輩科學家們研制出了原子彈和氫彈。
記者:鄧稼先24歲赴美留學,畢業后有機會留在美國,度過截然不同的一生,但他選擇了回歸祖國。科學家精神和“兩彈一星”精神的愛國內涵,他以行動言明。那么,您如何理解他的抉擇和其中蘊含的愛國情懷?
郭曰方: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楊振寧與鄧稼先是安徽同鄉,兩家有世交,兩人自小相識、情同手足,又一同在美國留學。鄧稼先早年就回了國,楊振寧當時留在了美國。多年后,楊振寧回國時想要看望鄧稼先,卻費盡周折才聯系到。
在原子彈研制基地28年,雖然有防護衣,但是時間太久,核輻射早已進入身體。長期超劑量的核輻射,造成了鄧稼先的皮膚出血。到醫院一查才得知,已經是直腸癌晚期。在北京住院期間,楊振寧前來看望鄧稼先,問了兩個問題:“是你們自己搞的嗎?”“你得了多少獎金?”
病床上的鄧稼先伸出兩根手指:20元,原子彈10元,氫彈10元。楊振寧不相信:這樣重大的貢獻,獎金幾百萬、上千萬,都是應該的!但事實就是如此。20世紀60年代,國家撥出13萬元獎勵參與研制原子彈和氫彈的科學家等工作人員。在當時,13萬元已經是一筆巨額獎金。怎么發放?參加試驗的工程技術人員、后勤人員等都作了貢獻,這些人員有10萬余人。領導小組經過研究,決定按照一、二、三等獎,把13萬元獎金發放給10萬余人,人人都有份。一等獎10元、二等獎5元、三等獎3元,鄧稼先是毫無爭議、當之無愧的一等獎,所以獎勵了20元。
有一些當代年輕人不理解,在大漠深處“吃風沙”28年,只有這么少的獎金,鄧稼先等科學家為什么要回國過這么苦的生活?還有人甚至提出這樣的問題:“國家讓他們去,敢不去嗎?”現在的年輕人或許很難體會,從鴉片戰爭到抗日戰爭,我們的國家近百年來長期受欺負,土地被割讓,被稱為“東亞病夫”,簽訂了多少不平等條約!直到現在,美國想欺負我們的念頭仍然沒有放棄。有了原子彈和氫彈,我們心中就有底了、不怕了。
我們不能忘記歷史。如鄧稼先一般,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出國留學的科學家,就是抱著科學救國的心愿出去的,出去就是為了回來。鄧稼先等老一輩科學家,都是自愿、主動回國的,回國不是為了物質的待遇,在大漠深處隱姓埋名奉獻自己的一生,他們無怨無悔。
今天,當我們的國家發展到如此強大的時候,當我們能夠安靜地坐在劇場里看演出的時候,當我們帶著家人在全國各地旅游的時候,怎么能夠忘記鄧稼先等科學家在大漠深處用滿腔熱血澆筑的根基,怎么能夠忘記他們用無私奉獻為我們創造的幸福生活?有一種懷念,叫作直到永遠。對如鄧稼先一般的科學家,我們應當永遠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