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坐很遠的火車

頁貓子

向后倒退的綠樹和漸漸遠去的各色建筑物，是模糊的背景。世界縮小為一節又一節穿過綠色原野和黑暗隧道的車廂。相對而坐的人，沉默且面無表情。時間在車輪的轉動中緩緩流逝，而我久坐后的腰變得酸痛不已。

一個人下車，風吹起塵沙，吹走旅人的帽子。嘴唇因為忘記在車上喝水而變得干燥，張開的時候有撕裂般的疼痛。那一刻，站在人群里的我突然感到孤單、難過。我討厭手里厚重的行李箱，討厭眼前陌生的車流和人流，討厭明明只剩一點水卻還是要留著的礦泉水瓶。

站在出站口的時候，我莫名地希望有人來接我。可每次我都會在來之前打電話時逞強地說：“不用來接我，我自己可以找到地方。”好在，每次總會有人來接過我手里的行李說：“來了……”這讓我想起一個人，想起父親。

每一次我出遠門，都是父親提著行李走在后面。我因為趕車，兩手空空，走在前面，顯得焦躁不安，不斷催促他快點。所以，我總會忽略掉很多，比如他緊跟過來的腳步，比如幫我買來的水和干姜，比如窗外佇立的身影和揮動的手……在轉過身別過臉的那一瞬間，我把所有的這些統統忽略了。

相反，在父親忙碌的那些日子里，我沒有一次送他上車或者去接他。我已記不清自己多少次一個人出遠門，坐很多車，經過不甚熟悉的城市。當熟悉感沿路消失殆盡，我都會覺得無依無靠，然后想起家以及父親。

有一段時間，父親因為工作，輾轉三地，幾乎日日出差在外。我和母親整月整月見不到他。每次回來，父親都很忙碌，離開之前，總是趕著最后的時間為我和母親做一頓豐盛的午餐或者晚餐。我記得他每次都是匆匆忙忙扒完碗里的飯，從母親手里接過簡單的行李，然后消失在樓道盡頭。我站在門口尋他的身影，想要開口叫住他……

我會很難過，當我不再是那個整天只知道擺弄新鮮玩具的丫頭，當我知道一個人會在長長的旅途中感受到孤獨……我會很想知道，當年父親是以怎樣的心境走過那一段又一段陌生旅程的。他是否也會在某個深夜或清晨醒來的時候，想念我和母親？是否也會在火車無限接近家的時候，希望能有一個人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我來接你了”。然而，沒有人會來，因為父親比我更加倔強，有時候回來，他甚至都不肯提前打個電話。

一個人，要孤孤單單、疲倦不堪地從城市的這端穿梭到那端，在無數個夜晚或凌晨，手持鑰匙，小心翼翼地打開家門。我無法想象這樣的場景。

而玩具、書本、漂亮的衣服、家具、房子，就是父親一次一次坐車出差換來的。一輛輛火車，乘載著父親的夢想，去到遠方。母親說那是父親最為辛苦的一段日子，不夠時間吃飯，不夠時間睡覺，忘了休息，忘了疲倦。可是不管在外多么辛苦，父親從來沒有向我們說過一句埋怨的話。

然而，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就像車窗外一掠而過的風景。我想有一天，我也會帶著自己的夢想，去坐很遠的火車。我希望離開的時候有人來送我，回來的時候有人來接我。這不是懦弱的表現，我只是想多帶一點愛離開，也讓自己記得為了更多的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