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拙至凈西部情

孫愷數十年來繪遍名山大川。其筆下之山水造型獨特、形勢各異，其中南方之山鐘靈毓秀、郁郁蔥蔥，西北之山蒼勁雄渾、高聳入云。她的山水畫以“西部”系列最具代表性，畫風清雅簡潔、拙樸有力，既有傳統意味，又具現代色彩。中國傳統山水畫在數千年的發展過程中，已經形成了一套成熟、完整的體系。孫愷的“西部”系列作品深深根植于傳統之中，同時又在形式語言上體現了現代性，從物象的塑造、位置的經營到材料的選擇和色彩的構成，皆有創新與突破。

礦物顏料在山水畫領域的運用始于六朝時期，其后于唐宋時期被廣泛運用于青綠山水畫的繪制。經過幾代的發展傳承之后，青綠山水畫逐漸形成一種趨于程式化的表現形式。元代以后，文人畫的興起對青綠山水畫產生了沖擊，青綠山水畫逐漸邊緣化。明代，淺絳山水畫的發展到達了頂峰，“元四家”“明四家”相繼出現。這些時期的工筆重彩畫在技法和色彩運用等方面以傳承為主，鮮有重大突破。近幾十年，工筆巖彩畫重新回到大眾視野，并以更新的姿態呈現出鮮明的盛唐特色。國內大批藝術家對傳統藝術進行重新審視和解讀，使工筆巖彩畫、綜合材料繪畫等富有表現力和自由度的藝術形式以更新的面貌回歸。

孫愷的“西部”系列作品成功地展示了礦物顏料在山水畫領域的新應用。孫愷在色彩運用上打破了青綠山水畫以石青、石綠為主色調的傳統，更多地使用灰色調，使整個畫面高潔清雅、內容豐富，呈現出渾然一體的效果，顯得神韻十足。以其《守望天山》為例，畫面以冷、暖程度不同的灰色調為主，又在其中層層疊加了金箔、銀箔、蛤粉、云母及純天然礦物顏料等多種材料。蛤粉的細膩、金箔的剛硬以及礦物顏料的粗顆粒效果豐富了畫面層次。整幅畫面渾然天成，對山石明暗、冷暖的表現恰到好處，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

就“經營位置”而言，“主賓、開合、聚散、虛實、藏露、繁簡、疏密、縱橫、參差、奇正”等皆為關鍵因素。孫愷的大部分“西部”系列作品皆采用滿構圖，打破了傳統繪畫對物象完整性的追求。她將繪畫元素以二維圖形的方式進行重新組合，使畫面呈現出更高的整體性和均衡性，同時對“石分三面”這一理念進行了重新解讀，弱化了對寫實性的追求，將三維物體轉化為二維的平面關系。這種解構方式突破了山水畫構圖中物象邊界對“經營位置”的限制，使二維圖像間有了復雜的前后關系。

在孫愷的作品中，山石的開合與聚散、草木房舍的疏密與繁簡，山路、水流、云氣與山體之間的縱橫與藏露等，無一不體現出她對“經營位置”的深入理解與應用。中國畫自古便注重結構，主張通過各種皴擦技法來展現物象的結構，這與西方古典風景畫的畫法大相徑庭，卻又與西方現代主義平面、抽象的畫風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孫愷的作品在山石結構和圖示語言的塑造方面實現了更深層次的革新與突破。其“西部”系列作品中的山體外圓內方、曲直相生，表現出了穩定而均衡的靜謐之美。她描繪山石輪廓時多用圓潤的線條，為的是使山體有包容、含蓄之美，描繪山體內部結構時又多用直線刻畫，線條剛勁有力，使山體顯得堅實穩固。這種直線式的皴法充分展現了現代藝術形式簡潔、醒目的特點。山石結構中的方形貼箔精確地勾勒出了畫面微小的細節，猶如“馬牙皴”的筆法。這種創新的圖示和筆法雖然與傳統筆法有所不同，但它們的畫理和意境是相通的。這種剛柔并濟的繪畫方式解決了“有圓無方則不立，有方無圓則滯泥”的問題，在展現自然本色的同時豐富了當代山水畫的圖式語言。

“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華，得煙云而秀媚?！痹谏剿嬛?，山的面貌和樹的形狀決定了整個畫面的意境和基調。孫愷畫中的山渾然天成，有拙樸之氣。在“西部”系列作品中，其對樹的處理也極具創新。她對畫面中的草木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消解和轉化，用方形點狀圖示符號代替樹的形態，用圖形切割的方式巧妙地呈現山體結構。在作品《西域清風》中，她將樹隱于山體之中，畫中的方形圖式看起來像樹，又仿佛只是山體結構的一部分。這種將草木隱于山間的畫法與筆者理解的傳統繪畫方式有所不同。然而，當筆者真正置身于青海群山之間時，便立刻理解了這種表達方式的巧妙之處。西部之山不同于其他地區。由于當地氣候干燥、草木稀疏，大片的山石裸露出來，呈現為灰色。山石之間有一叢叢灌木，疏散而又有規律地臥于山中。云氣或浮于山間，或飄散在山巔，與雪山融為一體。因此，人們置身于這樣雄渾壯闊的山間便會自然而然地被山石復雜的紋理所吸引，而忽略了草木的存在。在孫愷的精準把握下，這種對意象進行取舍的處理方式賦予了畫面更多的層次感，使山木相映成趣、秀氣生動。

孫愷畫中的山石不強調前后的空間感，而是趨于扁平，讓物象從空間邊界中解放出來，處于二維平面之中。她作品中的山水形態依畫面所展現的場景而定。比如作品《天邊那一縷祥云》利用了長短不同、交錯有致的線條，巧妙地塑造了群山的氣勢，表達了山水同源的意境，頗具“山澗流水含石音，潔云縹緲青天外”之感，自由、率真之氣呼之欲出。孫愷弱化了對物象本體的描摹，讓直線的堅實有力、曲線的柔和婉轉與山水相容。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對情感更深入、更具象的處理。

傳統繪畫講究畫面層次，“無層次而有層次者佳，有層次而無層次者拙”。孫愷通過弱化物象的前后層次，增加了整體畫面的空間層次，這是對傳統山水畫技法的傳承與超越。對美術創作者而言，現代與傳統的關系是值得探索的永恒話題。孫愷在工筆巖彩山水畫領域進行了創新性的嘗試與突破，其“西部”系列山水畫即向我們展示了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另一種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