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啟功竹畫看“以書入畫”的創作實踐

[摘要] 啟功為當代著名書畫家、文物鑒定家、國學家。其家學深厚，自幼便有機會觀摩真跡、研習書畫，為日后成為著名書畫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啟功通過日復一日的深入學習，將書法中的筆法、章法、墨法融入繪畫之中，積極嘗試以書入畫，對當代中國書畫的發展有著巨大貢獻。

[關鍵詞] 啟功 書法 中國畫 以書入畫 竹畫

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中寫道：“士人作畫，當以草隸奇字之法為之，樹如屈鐵，山似畫沙，絕去甜俗蹊徑，乃為士氣。不爾，縱儼然及格，已落畫師魔界，不復可救藥矣。若能解脫繩束，便是透網鱗也。畫家六法，一氣韻生動。氣韻不可學，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學得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立成-鄂。隨手寫出，皆為山水傳神矣。”[1]以書入畫可以幫助畫家去掉畫中的甜俗之氣。黃賓虹亦認為“畫法即書法。習畫者不究書法，終不能明畫法”。其實，無論是董其昌還是黃賓虹，追求的都是“書畫同源”。“書畫同源”指的不僅是書法和繪畫有著共同的發端——原始的刻畫字符，也指二者的材料、表現形式、審美意趣有相同之處。啟功在《談詩書畫關系》一文中論述了書畫的聯系，指出“寫字的工具是毛筆，與作畫的工具相同，在某些點畫效果上有其共同之處”[2]。啟功不僅對書畫的關系有著獨到的見解，更是在實踐中將書法運用到了繪畫之中。

蘇軾曾說：“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竹子的象征意味濃厚，在中華傳統文化中是極為重要的意象。啟功常以竹子為題材進行繪畫創作，意在借其表現自身堅韌不拔的品格。正如他曾詼諧地說：“本人姓啟名功字元白，不吃祖宗飯，不當‘八旗子弟’，靠自己的本領謀生。”[3]啟功曾師從賈羲民、吳鏡汀等大家學畫，年輕時又有條件時常進入故宮博物院近距離欣賞歷代傳世精品，故而畫技大進。

細觀啟功所繪之竹，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用筆干凈爽利，不拖泥帶水。在創作水墨竹畫的過程中，畫家如果用筆猶豫，筆鋒與紙的接觸時間就會變長。紙吸墨過多，繪制的竹葉就會呈現臃腫之態。如果用筆速度過快，竹葉便會有生硬之感，顯得潦草、輕浮。因此，想要讓竹葉瀟灑、爽利，畫家便一定要把握好行筆速度。啟功在繪制竹葉時巧妙地將米芾的“刷字”筆法運用其中。蘇軾稱米芾的“刷字”筆法為“風檣陣馬，沉著痛快”。啟功也曾感嘆米芾之書“羨煞襄陽一支筆”[4]。因此，他結合自身對“刷字”的理解，在繪畫時用毛筆筆鋒繪制竹葉，行筆速度適中，竹葉看起來十分輕盈。

啟功的水墨竹畫還有另一個特點，即竹葉中段線條圓潤，粗細均勻。這種用筆其實就是借鑒了篆籀筆法。篆籀筆法即“藏進徐行，積點成畫”，是在不改變線條粗細的情況下通過改變方向來使字體形成絞轉的姿態。啟功書法中豎畫和橫畫的線質均勻圓潤，與其繪畫中的線條有異曲同工之妙。

中國書法崇尚氣韻，無論是點畫還是章法都講究一氣呵成。清末蔣衡在《拙存堂題跋》中寫道：“夫書必先意足，一氣旋轉，無論真草，自然靈動。”啟功將書法注重氣韻這一特征很好地融入了竹畫作品之中。畫中既沒有濃墨重彩的暈染，也沒有斷續的接筆與搭筆，而是一氣呵成，將竹葉之間的映帶關系展現得淋漓盡致。畫面中的竹葉交相呼應，錯落有致，姿態自然、優雅。整體上看，竹葉大部分是朝上的，可見啟功將筆端的力量匯聚在竹葉頂端，因而在畫中注入了昂揚向上的精神。另外，啟功在繪制竹節兩端時用筆稍駐，這使得竹節與竹節之前的連接之分自然，墨色相通且氣韻不斷。

啟功還將書法的中鋒、側鋒筆法融入竹畫作品之中。蔡邕在《九勢》中說道：“令筆心常在點畫中行。”這是對中鋒用筆較為準確的解釋。中鋒便是毛筆在行筆過程中，筆尖處于線條的中間，毛筆近乎垂直于紙面。這樣用筆可以使毛筆兩側的墨水均勻鋪在紙面，形成飽滿圓潤、有筋有骨的線條。啟功畫中常見中鋒用筆。繪制竹畫時，他也將這一筆法勤加使用，使竹葉和竹枝線質兩端的邊緣整齊、干凈，線條溫潤、細膩。

當然，啟功有時也用側鋒繪竹。側鋒用筆便是將毛筆稍稍傾斜，使筆尖偏向一方，這樣寫出的線條一邊墨水飽滿、邊緣整齊，另一邊由于欠缺力度，邊緣會略顯毛糙。中以取質，側以取妍。啟功將中鋒與側鋒用筆結合使用，使得畫面虛實結合，線條流暢、多變。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有云：“作書所最忌者，位置等勻。且如一字中，須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處。王大令之書，從無左右并頭者。右軍如鳳翥鸞翔，似奇反正。米元章謂：‘大年千文，觀其有偏側之勢，出二王外。’此皆言布置不當平勻，當長短錯綜，疏密相間也……作書之法，在能放縱，又能攢捉。每一字中，失此兩竅，便如晝夜獨行，全是魔道矣。余嘗題永師千文后曰：作書須提得筆起。自為起，自為結，不可信筆。后代人作書，皆信筆耳。信筆二字，最當玩味。吾所云須懸腕，須正鋒者，皆為破信筆之病也。東坡書，筆俱重落。米襄陽謂之畫字，此言有信筆處耳。古人作書，必不作正局。蓋以奇為正。此趙吳興所以不入晉唐門室也。蘭亭非不正，其縱宕用筆處，無跡可尋。若形模相似，轉去轉遠……字之巧處，在用筆，尤在用墨。然非多見古人真跡，不足與語此竅也……蓋用筆之難，難在遒勁。而遒勁，非是怒筆木強之謂。乃如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輒能起，此惟褚河南、虞永興行書得之。”此系結字之妙。

結字指單字的布局。按照啟功所講，“用筆與結字是辯證的關系，但從學習書法的深淺階段講，則應以結字為上”“每筆起止，軌道準確”[5]。他認為，單字要以結字為重，點畫次之。他還提出了“重心會聚”的理論，即字的會聚處并不在中心一點或一處，而是在距離中心不遠的四角處。啟功的書法便是中宮緊湊、內緊外松。這一結字法也間接影響到其水墨畫的構圖。啟功所繪水墨竹畫亦有內緊外松之感。其所畫竹葉的根部往往呈抱團狀，關系緊密，竹葉則朝著不同的方向散開，形成較為疏朗的放射狀。放射狀的畫面充分彰顯了竹子的精氣神。啟功畫中的款識也與畫面相得益彰。字體纖細剛勁、修長舒朗，如萬綠叢中一點紅，點綴其間，趣味橫生。除此之外，畫中的印章也起到了豐富畫面、調整布局的作用。

如何正確選用材料是中國畫創作至關重要的一環。生宣結構松散、柔軟，滲墨性好。宿墨因墨與水經過時間的沉淀會導致分離，墨會留在中間，水會滲透到兩邊。因此，在生宣上用宿墨作畫可以表現出墨的豐富性，為藝術家提供更大的創作空間。若畫家能夠在此基礎上藏鋒作畫，則可使畫作更有溫潤之感。半生熟宣紙的纖維結構十分獨特，能夠精準地表現顏色的細微變化。彩色顏料敷于半生熟宣之上會呈現出豐富的層次。畫家在作畫時，可通過控制行筆速度、調整筆法來使畫面層次更豐富。熟宣持水性好，畫家作畫時可以用濃墨緩慢行筆，以此為畫作增添一分沉穩之氣。

在某種程度上說，書法就是線條的藝術。線條是骨，筆墨為肉，二者結合便會產生完美的作品。畫家也可以將這些用筆之法用于繪畫之中。在畫大幅山水畫時，畫家可以用隸書筆法繪制，以增加山的厚重感與粗獷感。在畫寫意花鳥時，畫家可以用枯筆和篆籀筆法入畫，增加畫作的老辣奇拙之感。以書入畫，不僅適用于畫竹，也適用于繪制人物畫、山水畫。

啟功家學深厚、治學嚴謹，通過數十年如一日的深入探索，最終找到了以書入畫的新路徑。他畫中之竹既有著傳統中國畫的表現方式，又自出新意，蘊含著書法的意趣。我們對啟功以書入畫的研究應該從多個方面展開，不應只了解其繪畫方法，還應學習其師古而不泥古以及求變、求新的創作態度。

注釋

[1]董其昌.畫禪室隨筆[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3.

[2]啟功.啟功談藝錄[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3]李洪海，王寧，潘善助.為人——謙遜達觀[J].中國書法，2012（9）：145-148.

[4]沅子閎.啟功論書絕句（100首）研究[D].吉首大學，2020.

[5]]同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