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顧見龍《臥石聽泉圖》考略

[摘要] 清初詩人顏光敏是山東曲阜顏氏家族的代表人物，文才超拔，與諸多文壇大家交往密切。《臥石聽泉圖》為顧見龍繪于顏光敏42歲游歷江南期間，先經田雯、朱彝尊、汪懋麟品題，百年后再經翁方綱、徐大榕品題。畫像與題跋是對顏光敏個人形象和顏氏家族交游的生動記錄。因顏氏家族后世式微，家藏散佚，此畫轉易他人，后輾轉入藏山東博物館。

[關鍵詞] 顧見龍 顏光敏 “行樂圖” “小像” 顏氏家族

山東博物館藏《臥石聽泉圖》為清初畫家顧見龍[1]為顏光敏所繪“行樂圖”。畫面以松石流泉為襯景，像主紫衣朱履，方面廣額，倚石坐斜松下，貌甚閑暇，小童短發鬅鬙，抱琴在側。畫右上款署“辛酉如月寫于天問堂，婁東七十六叟顧云臣”，鈐“山奴”“南菊”朱文印二方，拖尾處有田雯、朱彝尊、汪懋麟、翁方綱、徐大榕諸人題識。款識中的“顧云臣”即顧見龍，其字云程、云臣，號南菊、金門畫史，江蘇太倉（今屬江蘇蘇州）人，活躍于明末清初，擅繪人物寫真，兼工山水、花鳥，順治、康熙年間嘗祗候內廷，一度“名重京師”。

一、畫中人物

畫中人物為顏光敏（1640—1686）。其字遜甫，更字修來，號樂圃，山東曲阜人，“復圣”顏回的67世孫，康熙丁未年（1667）進士，官至吏部考功司郎中。其祖父顏胤紹于明末臨危受命，任河間知府，城破后以身殉國。其父親顏伯璟守節不仕，以忠孝大義傳家，鄉人私謚為“靖節先生”。顏光敏在家族同輩中排行第二，與兄光猷、弟光敩皆有才名，先后進士及第，并稱“曲阜三顏”。這在彼時被傳為一段佳話。

顏光敏善書，王漁洋謂其“書法擅一時”，墨跡傳世甚罕，片札只字，世人珍若珠玉。又以詩文名重當時，詩稱“雅音”，與田雯、宋犖等同列為“金臺十子”，有《樂圃集》傳世。其博覽群書，愛好廣泛，善騎射、蹴鞠，長于鼓琴，旁通律歷、勾股之學，另著有《未信堂近稿》《顏氏家誡》《顏修來雜著五種》《舊雨堂集》等。

顏光敏好游歷，曾西游秦晉、北宦京畿、南歷江淮，足跡遍及大江南北。每遇佳景，其必請人繪圖藏于行篋。其善交游，廣結識，結交者多為清初耆宿名公，一時間魚雁往來，積聚尺牘甚多。這些尺牘后被其曾孫顏崇規輯為《顏氏家藏尺牘》。與顏光敏同一時代的王漁洋嘗言：“吾鄉后來英絕，當讓此人。”[2]作為清初著名詩人和曲阜顏氏家族的代表性人物，顏光敏值得關注，然而目前學界對他的研究尚不充分。

二、本像繪制

此畫繪制時間為“辛酉如月”，即康熙二十年（1681）農歷二月。顏光敏時年42歲，正在江南游歷。《顏修來先生年譜》[3]等文獻記載，顏光敏一生有過兩次南游經歷：第一次是在康熙九年（1670）三月，其以禮部儀制司主事出監龍江關[4]稅，歷時一年；第二次是在康熙十八年（1679）至康熙二十年（1681），其游歷江南，歷時兩年。康熙十五年（1676），顏伯璟去世，時任吏部稽勛司主事的顏光敏回鄉丁憂守制三年，服除后未見起復，于是決計告假南游。此后，他在康熙十八年（1679）九月出游吳越地區尋朋訪友，寄情于湖光山色，以觴詠為樂，后于康熙二十年（1681）十月返歸，筑園樂圃，[5]更號“樂圃主人”，嘯詠其中。次年，顏光敏入京，起補吏部驗封清吏司主事。這次游歷被記錄在《南游日歷》之中。應是在此番南行途中，顏光敏得遇畫家顧見龍，并請其為自己畫像。

顧見龍曾多次為顏光敏畫像，除此圖外還繪有《待漏圖》《調琴圖》。《顏氏家藏尺牘》中有一通信札記錄了此事：

謬承老先生臺愛，委寫待漏、調琴圖二幅，涂鴉之伎，殊不堪入大方之目。歲朝復蒙降重，諄諄話別，敢不以病軀力疾，勉握管城？只以撫軍命晚云寫照，方苦辭咎不能，故而稍為延緩。今如命附呈，惟祈臺囿不工之罪。隆貺遠頒，謝非筆罄。不識旆帆北發，可能再渡吳門，使鄧尉梅花生色？[6]

從信文來看，顏光敏曾向顧見龍定制《待漏圖》《調琴圖》。信中有“歲朝復蒙降重，諄諄話別”之語，又有“不識旆帆北發，可能再渡吳門，使鄧尉梅花生色”之問。筆者推測，顏光敏是在逗留吳門期間與顧見龍會面并定制畫像的。文獻記載，顧見龍在顏光敏第一次南游時正供職于內廷。[7]彼時身處京師的他不太可能與顏光敏相會于吳門，故筆者推想此事應發生在顏光敏第二次南游期間。不過，在當時所繪三幅畫作中，圖畫內容、是否傳世等情況并不全面，今可得見者唯《臥石聽泉圖》一幅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流傳至今的顏光敏畫像還有茅麐繪于康熙己未年（1679）的《藤陰讀書圖》[8]。該作今藏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為顏光敏40歲時的“小像”。畫中人物的面貌、神情、體態與《臥石聽泉圖》有頗多相似之處。顧、茅二人肖像皆學曾鯨之法，對人物面部的刻畫極為細致，看起來栩栩如生。由此可知，二人所繪肖像都抓住了顏光敏的形貌特征和精神氣質，是對顏氏形象比較忠實的反映，對我們如今了解“波臣派”畫家的畫像藝術和顏光敏的個人形象都是難得的珍貴資料。

三、畫后題跋

圖成后，顏光敏友人田雯、朱彝尊、汪懋麟先后觀畫并題跋。田雯跋曰：

嵚崎磊落顏司勛，我曹十子子冠群。子才上上我下下，千夫握齪徒紛紛。葉林汪王宋曹謝，眾妙固無蕕與薰。黃鐘不作牛鐸響，彈壓百怪須雄文。子詩猶似大國楚，邾呂割據難平分。巧匠山骨駕韓愈，濡筆白練追羊欣。誰為寫圖坐怪石，黑髭紅頰如微醺。大腹便便不巾襪，溪聲澎 耳有聞。松樹鐵皮禿其頂，犖確山路通江濆。鬅鬙奴子抱琴至，囊裁古錦盛桐君。彈到履霜第二段，起搜汲冢兼皇墳。自夏徂秋秦淮岸，風亭月觀花氛氳。杜牧癡狂愛小妓，人家席上呼紫云。翻怪此圖太寂寞，何不旁繪雙紅裙。我返句曲只百里，茅岡起伏隨斜曛。短衣快馬獵雉兔，韝鷹在臂重十斤。箕帚官廨共晨夕，燎毛燔肉烹青芹。雯也行役江南北，鬢須衰白勞骨筋。京口渡船強相送，三山經眼心殷勤。子入春明值歲杪，郊廟金薤天葩芬。寄語數子各努力，詞場跋扈張其軍。

辛酉十月，濟南田雯題。

此跋文后鈐“講學大江南北”朱文印、“田雯之印”白文印、“侖霞”朱文印、“病觀周易悶捉頭”白文印。題跋時間為“辛酉十月”，即康熙二十年（1681）農歷十月。此詩收入田雯《古歡堂集》，名曰“題顏修來小照”。[9]詩集中未明確作詩時間，文字亦與題跋稍有差異，如“我曹十子子冠群”一句在詩集中為“我曹十子子不群”，“黃鐘不作牛鐸響”一句在詩集中為“鐘鏞不作瓦缶響”，“子詩猶似大國楚”一句在詩集中為“子詩富強似晉楚”，“濡筆白練追羊欣”一句在詩集中為“搖筆白練追羊欣”，“大腹便便不巾襪”一句在詩集中為“大腹便便脫巾襪”，“溪聲澎 耳有聞”一句在詩集中為“溪聲湍激耳有聞”，“鬅鬙奴子抱琴至，囊裁古錦盛桐君”一句在詩集中為“鬅鬙奴子抱琴立，蒲桃古錦盛桐君”，“何不旁繪雙紅裙”一句在詩集中為“何不并繪雙紅裙”，“箕帚官廨共晨夕”一句在詩集中為“箕帚官廨待晨夕”，“雯也行役江南北”一句在詩集中為“年來行役江南北”，“京口渡船強相送”一句在詩集中為“京口渡船一相送”，“詞場跋扈張其軍”一句在詩集中為“詞場跋扈同張軍”。畫上題詩有明確的題寫時間，并與詩集互相參證，可為研究田雯的詩歌創作提供幫助。題詩開篇以“嵚崎磊落”四字評價顏光敏。“嵚崎”者，高峻貌，亦指某人卓爾不群。“磊落”者，俊偉貌，可形容人的襟懷坦蕩。蓋此四字，除形容其體貌偉岸外，亦言其為人有才情、重性情，正呼應和補充了畫中人物的形象。題詩先論及顏氏的詩文成就，然后描繪畫面內容，想象畫中人彈古琴、閱古籍、游覽秦淮的日常，繼而敘述了自己行役江南的景況，表達了依依惜別之情。詩中“自夏徂秋秦淮岸，風亭月觀花氛氳”一句概述的是顏光敏南游時逗留南京期間之事，可印證前文“此畫繪于第二次南游期間”的推測。“雯也行役江南北，鬢須衰白勞骨筋”一句則指田雯提督江南通省學政一事。康熙十九年（1680）九月，田雯任提督江南通省學政按察使司僉事，“奔走于大江南北間，回復往來水陸計程萬有余里，閱卷九萬五千有奇”[10]，至康熙二十年（1681）七月告竣。竣事后，他卻因江南某些官員的刁難而難取印結，拖延至次年四月才得以回京。其間，田雯“居句曲署，門庭蕭然，賓客罕至”[11]，因得以偃仰一室，閉戶把卷。此般清閑亦如詩中所言“箕帚官廨共晨夕，燎毛燔肉烹青芹”。不過，清閑背后恐怕更多是遭人落井下石的憂慮與苦悶。在此境遇下，田雯將顏光敏視為可托付性命的知己至交，多次感嘆道：“廿年來知己老友，可語以身心性命者，唯我兄一人。”[12]二人往復交流，甚至在顏光敏逗留江南期間常常徹夜長談。因此，該題跋極可能是在顏光敏結束南游北還之際，田雯為他題寫以作紀念的。詩中詠道：“京口渡船強相送，三山經眼心殷勤。”摯友間的依依惜別之情溢于言表。此后，田雯又多次修書顏光敏，請其傾力相助。顏光敏亦不負所托，為其輾轉奔走。田雯后來能夠回京復差，顏光敏與有力焉。[13]

朱彝尊跋曰：

司勛復圣后，器等瑚璉重。學醇鄒魯推，才大廊廟用。執秩趨粉闈，省牘設錦幪。爽若楷照玉，誕異卓眠甕。爐煙侍史焚，鼎饌湯官供。吟伴皆鮑謝，麗澤擬王貢。手筑詩壘嚴，目邈詞囿空。思深如瀑掛，力猛類弦控。體薄齊梁陳，源探風雅頌。大笑佛事賈，直欲兵呼宋。仙侶頻頻過，文 往往共。登華捫蓮岳，吊屈沉楚粽。但慕若士游，肯效昌黎慟。詅羹削駝峰，貰釀攪牛潼。尊空典春裘，賓至傾月俸。修門疇曩交，醉枕迢遙夢。不分紅羅亭，再并青絲鞚。命棋懷謝賭，邀笛想桓弄。量珠換雙姬，減騎訪二仲。黃鈿香正繁，白衣酒新送。飲具洗杉瘤，水羞折雞壅。寫貌布丘壑，示客捧傔從。或指肩奪鳶，或訝眼偷鳳。儻朗矜絕世，魁梧洵殊眾。傍有古松列，借問何年種。謖謖風欲生，陰陰翠疑動。 琴軫未調，蠹帙句可誦。科頭坐盤桓，散帶任陶縱。但聞虛郎署，待去作廈棟。雖愛江鱸鮮，須憶宮鶯哢。請君收畫圖，乘時浣組縫。亟上黃篾舫，莫俟渾河凍。

秀水朱彝尊。

此跋文后鈐“彝尊私印”白文印。此詩收入朱彝尊《騰笑集》，名曰“題顏司勛光敏寫照”。[14]“貰釀攪牛潼”中的“牛潼”應為“牛湩”之誤寫，意為“牛乳”，與上句“駝峰”相對，且今人校點《曝書亭全集》時亦作“牛湩”。此外，“黃鈿香正繁”一句中的“繁”字今作“緐”，“儻朗矜絕世”一句中的“儻”字今作“倘”，“蠹帙句可誦”一句中的“蠹”字在后世刻本中有“蠹”“橐”之別，今皆改作“蠹”。總而言之，畫上題詩具有重要的補正意義和參考價值。

上述題跋未署年款。《朱彝尊年譜》[15]記載，康熙二十年（1681）六月，朱彝尊受命為江南鄉試副考官，南下江寧主持江南鄉試，殆至次年正月入京復命。該年九月發榜后，田雯為其設宴慶賀，在席者有周筼、顏光敏等人。朱彝尊后來為周筼所寫墓表中有載：“歲在辛酉，予典江南秋試。榜既發，今戶部侍郎德州田公雯為予張燕（宴），君適造予，道遇吏部郎曲阜顏君光敏，偕之來……”[16]據此推測，朱彝尊題畫的時間應在其典試江南期間，也就是顏光敏第二次南游北返前夕。從題寫位置來看，大概與田雯同時或稍后。詩中寫有“雖愛江鱸鮮，須憶宮鶯哢”“亟上黃篾舫，莫俟渾河凍”，其中“黃篾”原是隋煬帝下江南時的船名之一，“渾河”則是永定河的別稱。這兩句詩似乎是在勸說顏光敏早日結束南游，北還入京。這也可作為推測朱彝尊題畫時間的依據。

朱、顏二人相識多年。顏光敏逝后，朱彝尊應其子顏肇維（原名“肇雍”，因避諱而改）之請，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為其撰墓志銘，稱“彝尊與君交二十年矣”[17]，評述了顏光敏的品貌行跡：“君長身廣顙，早慧，好讀書，折中群儒言，自出新意……詩掩漢魏南北朝唐宋元明諸家之長……獨不信浮屠星命之說……雅善鼓琴，精騎射踏鞠，旁通勾股訣，尤耽山水……凡所游歷，必命畫手為圖，得金石文，恒懸之屋壁。性孝友，勤于睦族，居鄉以禮讓人，立朝遇政事侃侃不阿，有一善未嘗自矜也。”[18]其人風采，讀之宛然在目。此題詩同樣抓住了顏光敏最為鮮明的個性特點。

汪懋麟跋曰：

寫真好手誰為儔？波臣之后推文候。二子之筆往往見，十得四五非其尤。魏武子孫不可見，佳士雖遇空嗟咻。神仙中人顏氏子，孤標絕俗騰驊騮。婁東顧老七十六，匠意摹畫如雙鉤。紫衣坦腹古松下，恍聞天籟聲颼飂。頰上三毛少飛動，此際有待須虎頭。吾子啟事得休沐，偶過吳越摻蘭舟。幽泉怪石賞已遍，回腸亦復憐青眸。飲水家風自有在，豈與伎樂相仇讎。更選畫師寫山水，南屏北顧兼揚州。閑情似子頗好事，斷與世俗為薰蕕。袖中新詩實奧博，肯偕吾輩窮冥搜。文章交道本至性，豈隨逝水東西溝。三吳舊國遠風雅，氣力不敵齊魯鄒。酒間容我肆譚論，那得妙語追言游。近來禹生善畫像，不獨貌似神亦周。已為子寫振衣句，尚欠濯足滄浪流。他時更刷好絹東，爾我把臂登林丘。康熙壬戌臘日，揚州同學弟汪懋麟題。

此跋文后鈐“十二研齋”白文長方印、“汪懋麟印”白文印、“蛟門”朱文印。題跋時間為“康熙壬戌臘日”，即康熙二十一年（1682）十二月初八，汪懋麟時任纂修主事，顏光敏此時也已回京起補吏部驗封清吏司主事。此詩收入汪懋麟《百尺梧桐閣遺稿》中，名曰“題修來畫像”。[19]詩集文字改動多處，如“魏武子孫不可見，佳士雖遇空嗟咻”一句在詩集中改作“曹霸丹青不易遇，雖逢佳士空嗟咻”。“袖中新詩實奧博，肯偕吾輩窮冥搜”一句、“文章交道本至性，豈隨逝水東西溝”一句及“酒間容我肆譚論，那得妙語追言游”一句在詩集中被刪去。“三吳舊國遠風雅，氣力不敵齊魯鄒”一句在詩集中改作“東南比屋講風雅，氣力似讓齊魯鄒”。關于“他時更刷好絹東”一句，“東絹”誤作“絹東”，詩集進行了更正。畫上題詩不僅有明確的創作時間，而且保留了此詩入集刪改前的樣子，故而對研究汪懋麟的生平、交游情況和詩歌創作頗具價值。

題詩先對肖像畫家進行品評，“波臣”“文候”者為明清之際以寫照名世的畫家曾鯨和謝彬，繼而圍繞畫像本身，介紹畫中人、畫作者和繪畫效果。“頰上三毛少飛動”一句借用顧愷之為裴楷畫像的典故，表達了對此畫像未能充分捕捉到人物動態、神韻的遺憾。接下來緊扣畫中人，述其南游行蹤、山水雅好并追憶友人間詩酒唱和的情景，最后提出請“禹生”為二人繪制合像。“禹生”為康熙年間擅繪肖像的畫家禹之鼎。詩中以“不獨貌似神亦周”一句稱贊禹氏肖像畫之形神兼備。

《顏氏家藏尺牘》中收錄有汪懋麟的信札十通，其中第三通有云：“畫像久滯，苦不得佳思，夜來率題長句，未審當臺鑒否？”[20]信中提到了為畫像題寫長句一事，不知所言畫像是否即為《臥石聽泉圖》。

四、流傳經歷

顏光敏身后，此卷為其后人所珍藏，乾隆年間傳至曾孫顏崇規。顏崇規又持此卷先后向翁方綱、徐大榕征題，此時與前次征題已時隔百年。

翁方綱題曰：

昨寫心齋扁，如登未信堂。所銘皆克復，真樂即文章。禮樂存筵幾，衣冠拜巷坊。使車慚信宿，披卷意難忘。乾隆辛亥冬十二月十六日兗郡試竣，四氏學官崇規奉先生像卷來屬題，是夕漏下二鼓，翁方綱。

此跋文后鈐有“翁方綱印”白文印、“覃溪”朱文印。“乾隆辛亥”即乾隆五十六年（1791）。該年九月，翁方綱奉命提督山東學政。同年十二月十六日，顏崇規在兗州試竣后持畫像向翁方綱征題。題詩又見于翁方綱的《復初齋集外詩》中，名曰“兗郡試竣曲阜學官顏衡齋奉其先樂圃司勛象屬題二詩”。由詩集內容可知，翁方綱題寫此像的同時，還題寫過顏崇規所藏《青塵潑墨》卷，可惜今已不知所蹤。

徐大榕題曰：

十子聲名冠上都，清才杜牧尚嫌粗。爭如氣體歸風雅，不礙心雄過萬夫。

疾風勁草馬蹄穿，周歷江湖思浩然。進解無弦琴一曲，長松颯颯灑飛泉。

百斛龍文漾寶珠，風流二老并前驅。只今牛耳誰堪執，五字吟成合斷須。

珊瑚筆格愧南州，述德應推世作求。莫笑盤空無苜蓿，琴書隨分可消憂。

乾隆壬子暮春，予以汶陽守于役來兗郡之合鄉，蕆事之日，驅車曲阜。袁明府館于顏氏之心齋，主人奉曾祖司勛公像卷屬題，前后瀏覽，名跡如林，傳家寶笥，曷以加諸？心齋職居四氏學官，好古博雅，搜羅金石。猶憶庚戌歲，淹留歷下，朝夕過從。今忽焉假館剪燭叢譚，并獲往復。展卷仰企司勛公遺跡，俾肅然知所企敬，固不獨結一重翰墨緣也。時方匆匆治裝，率成四絕，用綴數語，而為之記。異日心齋主人藏此以示來者，亦可知淵源有自，其世守之勿失云。漏下三鼓，毗陵惕庵氏徐大榕并書。

此跋文后鈐“大榕”印。“乾隆壬子”即乾隆五十七年（1792）。徐大榕時任泰安知府，是年暮春時節至曲阜，暫住于顏崇規的心齋，受顏崇規所托題此四絕并記。

顏崇規博雅好古，致力于對顏氏家族文獻的整理、保存，貢獻卓著。然而，因后世家族式微，貧不能守，所藏大多散佚。清末李玉棻《甌缽羅室書畫過目考》記載，顏崇規嘗請桂馥詮次裝冊的《顏氏家藏尺牘》等后已轉歸陶鳧薌：

余與陶氏姻婭，丙寅歲尚得縱觀詩冊，中存樂圃自書十一通，筆法腴潤，近蔡君謨。世傳其書甚罕，不勝眼福之幸。[21]

據此可知，道光、咸豐年間，顏氏所藏已開始轉易他人。《臥石聽泉圖》是否亦在當時散出尚未可知，不過在20世紀30年代李經野等纂修《曲阜縣志》時，此卷已由同族顏振鴻收藏。今讀徐大榕題記中的“淵源有自”“世守勿失”之語，不免感慨、唏噓。縣志記載，除此卷之外，含顏崇規“小像”的清人法藻繪《顏衡甫索句圖》也曾一同歸于顏振鴻，后兩件手卷皆入藏山東博物館。

注釋

[1]朱萬章.17世紀宮廷畫家顧見龍研究[M]//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編.美術學研究·第1輯.東南大學出版社，2011：33-52.

[2]施閏章.施愚山集[M].合肥：黃山書社，2014：128.

[3]參見清代顏懋僑著《霞城筆記》中收錄的《顏修來先生年譜》，今人趙傳仁整理并附錄于《顏光敏詩文箋注》之后。

[4]龍江關位于江蘇南京，明清時期設宣課大使駐此，專理粟帛雜用之稅。

[5]北宋書法家朱長文之花園名“樂圃”。顏光敏南游蘇州時曾寓居其中，極愛其形勝，歸而于曲阜城西買宅筑園，亦名之曰“樂圃”。

[6]上海圖書館，編著.顏氏家藏尺牘·第五冊[M].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06：262.

[7]張庚（1685—1760）《國朝畫征錄》“顧銘”條記載：“康熙辛亥春，圣祖召寫御容，賜金褒榮之。時吳江顧見龍云程亦以寫真祗候內廷，名重京師。”

[8]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編.中國繪畫全集·20·清代·第2卷——中國美術分類全集[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136.

[9]田雯.古歡堂集[M]//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38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213.

[10]田需.田雯年譜[M]//劉聿鑫，主編.馮惟敏、馮溥、李之芳、田雯、張篤慶、郝懿行、王懿榮年譜.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2：120.

[11]田雯.江南試士錄后序[M]//任繼愈，主編.吳翌鳳，編.中華傳世文選——清朝文征·上.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235.

[12]上海圖書館，編著.顏氏家藏尺牘·第三冊[M].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06：188.

[13]孫叔平.顏光敏年譜與詩文紀年[J].山東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7（6）：131-150.

[14]朱彝尊.曝書亭全集[M].王利民，校點.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839.

[15]張宗友.朱彝尊年譜[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4：279.

[16]同注[14]，695頁。

[17]同注[14]，712頁。

[18]同注[17]。

[19]汪懋麟.百尺梧桐閣遺稿[M]//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51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138.

[20]同注[14]，93頁。

[21]參見李玉棻輯《甌缽羅室書畫過目考》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