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些地方天然地和歷史事件相連。提及滑鐵盧,就會想到拿破侖大敗,提及敦刻爾克,就會想到大撤退。而提到諾曼底,自然會想到那次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的登陸戰。
1944年6月6日,超過15萬名盟軍士兵登陸納粹占領的法國,其中包括73000名美國士兵、60000名英國士兵和15000名加拿大人。此后數月,共有288萬盟軍跟隨先驅步伐登陸歐洲大陸。這次登陸不僅開辟了第二戰場,其結局也改變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乃至整個20世紀的進程。
80年過去了,往日硝煙已經散盡,沙灘上的斑斑血跡早已淡去,但人們對于諾曼底登陸的興趣有增無減。近段時間,在英吉利海峽乃至大西洋兩岸,有關諾曼底登陸80周年的紀念活動持續升溫,其聲勢遠超以往。大批政客趕來,搶走了老兵的風頭,也讓紀念活動變了些許味道,透著幾分尷尬。
諾曼底登陸紀念儀式的主角原本是老兵。80年歲月,老兵躲過了當年的槍林彈雨,卻沒有躲過時間洗禮,幸存老兵數量驟減。
2023年7月3日,法國最后一名參加諾曼底搶灘登陸的突擊隊員戈蒂埃去世,終年100歲。美國戰爭紀念委員會估算,即便將諾曼底登陸老兵的范圍放大至持續數月的登陸進程,今年能前往法國參加諾曼底登陸紀念儀式的美國老兵數量也不足150人。6月4日,一艘載有24名英國老兵的渡輪從英國港口樸次茅斯啟航,駛往英吉利海峽對岸的諾曼底海灘。船上老兵個個在百歲上下,最小的也已是97歲高齡,大部分不得不靠拐杖或輪椅出行。英國海軍表示,這或許是最后一次有老兵參與的登陸大慶活動。
與日漸寥落的老兵隊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英美政客的隊伍頗為豪華。在法國舉行的諾曼底登陸80周年紀念活動上,共有法國、美國、英國、德國、加拿大等20多個國家的元首和政府首腦齊聚一堂,其陣容的豪華程度為歷年之最。在諾曼底朱諾海灘舉行的法英聯合紀念活動上,法國總統馬克龍、英國國王查爾斯三世、英國首相蘇納克等出席活動并向紀念碑敬獻花圈。
有外媒評論:諾曼底登陸紀念活動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轟轟烈烈,也從沒有像今天有這么高的政治和外交意義。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地緣政治的象征意義正變得過于沉重,掩蓋了這場本來應該為退役軍人舉辦的紀念活動。的確,在這場諾曼底登陸紀念活動上,出現了與諾曼底登陸毫無歷史瓜葛的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另一邊,雖然當年蘇聯在東線牽制了大量德軍,俄羅斯卻沒有出現在邀請名單上。如果沒有當時東線的牽制,諾曼底登陸能否成功都需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造成這一尷尬局面的,正是仍在持續的俄烏戰爭。歷史映照當下,寂寥的老兵與云集的政客,炙熱的現實話題與冷清的歷史回顧,這些強烈反差的現實,不禁讓人好奇:在回顧諾曼底登陸80周年之際,人們到底在紀念什么?

英國海軍表示,這或許是最后一次有老兵參與的登陸大慶活動。
紀念諾曼底登陸時,至少有兩重意義。
一方面是歷史維度,親歷者對那場血腥戰役的沉痛記憶,這化作了他們對戰爭的深刻反思和濃重的反戰情結。家住佛羅里達的老兵特倫斯回憶道:“這(諾曼底登陸)是我一生最所見的最令人惡心的事情。沒有胳膊和腿的尸體、沒有頭顱的戰友。”他引用南北戰爭期間北方聯邦將軍威廉·謝爾曼的名言作為結尾:戰爭就是地獄。

另一方面是現實維度,西方政客從自身立場出發,將80年前的那場戰役視為捍衛自由、民主價值,大西洋兩岸凝聚在一起,共同戰勝敵人的成功案例。
這在烏克蘭危機愈演愈烈的當下,無疑更具有現實價值,只是對手從昔日的納粹德國變成了俄羅斯。在諾曼底登陸80周年紀念儀式上,美國總統喬·拜登慷慨陳詞。他呼吁共同捍衛民主、自由價值,敦促西方國家堅定支持烏克蘭,不要向俄羅斯的侵略屈服,他敦促西方和北約盟友重拾諾曼底精神,“因為民主面臨的威脅比二戰以來任何時候都大”。他感慨道:“孤立主義80年前不是答案,今天也不是。”
就像法國人不再紀念奧斯特里茨、英國人不再宣揚滑鐵盧一樣,歷史紀念地的興衰只是現實政治的“晴雨表”。
拜登的講話慷慨激昂,但透過辭藻華麗的致辭,人們還是看出隱藏其中的尷尬。如今,烏克蘭危機已持續兩年,西方國家各有各的算盤。美國號稱向其提供了價值500億美元的導彈、坦克和防空系統,但近期拜登又推遲了數月交付。
另一方面,許多觀察家對西方國家的團結表示懷疑。烏克蘭危機延宕經年,雙方戰局陷于膠著狀態,西方世界盡管給予了道義和經濟上的支持,但也面臨著本國能源緊缺、燃氣價格上升的窘態。
6月的歐洲議會選舉后,一部分以極端民族主義為招牌的極右翼政黨抬頭,他們對支持烏克蘭的態度并不積極。延續大半年的巴以沖突,無疑又分散了西方對于烏克蘭危機的關注度,這讓澤連斯基憂心忡忡。這也是為什么澤連斯基不顧歐洲右翼勢力的反對,堅持跑來參加。
當二戰轟炸機從頭頂飛過,澤連斯基熱情擁抱了馬克龍,這一場景除了對外展示西方世界表面的團結外,也透出澤連斯基的一絲焦慮,他需要不斷刷存在感,以換取西方世界對烏克蘭重視的目光。
總之,諾曼底成為一個秀場。當親歷者在追思過往時,政客們則希望借歷史之酒杯,澆各自心中的塊壘。

在不少人看來,本次紀念諾曼底登陸80周年,或許是“最盛大但也是最后的盛典”。
從現實層面看,美國即將在11月迎來總統大選。如果共和黨候選人唐納德·特朗普當選,其對于西歐盟友和烏克蘭的態度,將很可能與前任截然不同。在首個總統任期內,特朗普就堅定奉行“美國優先”政策,認定美國遭北約盟友和歐洲國家“占便宜”,稱北約“過時”。在近期被問及“如果當選,將如何處理與北約盟友關系時”,他回答:“那將取決于他們是否能正確對待我們。北約占了我們國家的便宜,歐洲國家占了我們的便宜。”曾擔任特朗普智囊的約翰·博爾頓則坦言,如果特朗普第二次當選總統,“幾乎可以肯定”會決定美國退出北約。即便拜登勝選,也有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美國人對于維持歐洲安全保障的意愿正與日俱減。到那時,美國將很可能不再像當年那樣跟盟友并肩作戰、浴血沙場,諾曼底這個象征著歐美同盟的神邸將褪去光環、黯然失色。
正如英國政治家本杰明·迪斯雷利所言,“沒有永恒的敵人,也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且長久的利益”。的確,國際關系波譎云詭、白云蒼狗,就像法國人不再紀念奧斯特里茨、英國人不再宣揚滑鐵盧一樣,歷史紀念地的興衰只是現實政治的“晴雨表”。
從歷史層面看,隨著一代代老兵黯然離場,人們將只能從書本檔案、視頻資料中回溯那段歷史,而無法再親耳聆聽當事者的講述。歷史的車輪將碾平過往的風波,往日傷痕也將在歲月長河中被慢慢撫平。新的沖突爆發,新的傷痕刻下,歷史則永遠成為了歷史。
喧囂過后,一切又將回歸平靜。到那時,人們將更加以平常的眼光來看待諾曼底—這片法國北部沿著大西洋海濱的地區。
責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