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以沖突、俄烏沖突等地區熱點沖突仍在持續之際,一份關于“戰爭碳排放”的研究,近來引起關注。
來自倫敦瑪麗女王大學等機構的研究者指出,哈以沖突爆發后的60天內,產生的碳排放量超過了20個國家和地區的年排放量。炸彈、導彈等引發的爆炸、軍事行動的油品消耗、戰爭導致的火災乃至戰后重建,都是碳排放的重要來源。
如何減少人類活動引發的碳排放,進而將全球平均氣溫升幅控制在工業化前2℃以內,是各國共同的追求。但長久以來,因戰爭和軍事活動導致的碳排放,往往被有意無意地忽視。
1997年的《京都議定書》和2015年的《巴黎協定》,向來被認為是人類攜手解決氣候問題的里程碑式事件。但在這兩份文件中,將軍事碳排放均被排除在外,理由是有關軍隊能源使用的數據,可能會損害國家安全。
早在2011年,清華大學當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副院長劉江永就曾撰文指出,無論英國還是美國,都沒把“戰爭碳排放”對全球氣候變暖的影響考慮在內—這是防止全球氣候變暖問題的一大盲區。而在地球環境日益惡化、局部戰爭愈演愈烈的當下,戰爭碳排放已經不容忽視。
近年來,不斷有科學家和環保組織呼吁聯合國,督促各國軍隊公布其所有排放數據,并終止一項長期以來的豁免政策。如今相似觀點再度引發熱議,也給反戰提供了一個更新的理由。
學者首先關注到的戰爭碳排放來自俄烏沖突。在去年底舉行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二十八次締約方大會(COP28)上,烏克蘭環境保護和自然資源部援引專家觀點稱,在俄烏沖突爆發的一年半時間里,預估排放了1.5億噸二氧化碳,高于比利時等高度發達國家的年排放量。
法新社報道稱,烏克蘭方面引用的報告名為《俄烏沖突造成的氣候損害》,由荷蘭專家倫納德·德克勒克領導的研究小組撰寫。該小組認為,當戰爭打響,軍事活動導致的碳排放會呈現指數級增長。
根據統計,與戰爭直接相關的因素,如俄羅斯和烏克蘭軍隊的化石燃料消耗,以及戰斗頻繁引發的火災,分別占到了這1.5億噸二氧化碳總排放的25%和15%。而最大的部分約占33%的排放,則來自戰爭中的非戰斗活動,即重建因戰爭而成為廢墟的城鎮和城市的氣候成本—畢竟按照聯合國相關數據,建筑行業是二氧化碳排放大戶,至少占全球二氧化碳排放量的37%。
德克勒克表示,在研究前,沒想到戰爭帶來的碳排放量會如此之大,“不僅是戰爭本身造成了排放,而且被毀基礎設施的未來重建也會造成影響”。同時,他也呼吁要更重視軍事相關的碳排放,“2050年的實現凈零排放目標應該包含軍隊,但如果不知道軍事排放量是多少,就很難開始制定減少的政策”。
英國非營利組織“沖突與環境觀察站”研究及政策主任道格·威爾認為,俄烏沖突是人類歷史上首次有研究者嘗試全面記錄戰爭對碳排放影響的事件,而學界的相關研究,也延伸到了哈以沖突中。
今年1月,來自倫敦瑪麗女王大學、蘭開斯特大學等機構的研究者,發表了一篇名為《以色列—加沙沖突溫室氣體排放的多時間快照》的研究。該文章估算了哈以沖突引發的排碳量,在沖突爆發后的60天內,就產生了28.1萬噸的二氧化碳排放。
其氣候成本相當于燃燒15萬噸煤炭,這一排放數值就已經超過了20個國家和地區的年排放量,而如果把沖突雙方共同建造的戰爭基礎設施包括在內,總排放將超過33個國家和地區。
與俄烏沖突類似,戰爭的破壞需要重建,而這也將產生大量碳排放。該研究認為,重建加沙10萬幢受損建筑將產生3000萬噸溫室氣體,總排放量將高于135個國家和地區,與新西蘭相當。研究者也據此認為,迫切需要通過《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對包括戰爭時期在內的軍事排放進行強制性報告。
威爾也對該觀點表示認同。他在接受英國《衛報》采訪時表示,即便是按最低的情況估算,軍隊也要為全球5.5%的碳排放負責—如果將全球軍隊視為一個國家,那這個“國家”的碳排放將位列全球第四,比整個非洲大陸的總排放都要多。
在他看來,隨著氣候崩潰的發生和加速,全球都必須能夠了解并盡量減少所有社會活動的排放,“無論是在和平時期還是在戰爭時期”。
哈以沖突爆發后的60天內,產生的碳排放量超過了20個國家和地區的年排放量。
《衛報》認為,由于缺乏足夠的數據支持,相關研究往往僅能估算沖突雙方的主要活動,諸如向以色列運送軍用物資的美國貨機的碳排放等,都未被計算在內,實際的碳排放量可能比研究數據顯示的更高。
聯合國人權與環境問題特別報告員戴維·博伊德更是直言不諱地表示,武裝沖突使人類更接近氣候災難的懸崖,是消耗我們日益減少的碳預算的愚蠢方式。
事實上,早在俄烏沖突爆發前,就有學者開始關注美軍的軍事碳足跡問題了。
如“沖突與環境觀察站”對二戰后的一些局部戰爭進行研究后發現,軍事行動對氣候的影響無處不在:在越戰等相關戰爭中,越南失去了至少14%的森林面積,當具有固碳功能的樹木被大量砍伐,直接和間接增加的碳排放量都相當巨大。
而在2019年,美國布朗大學沃森國際與公共事務研究所就曾發布報告,指責美國軍事行動對全球環境的污染。該報告顯示,在1975年到2018年間,美軍的碳排放量達12.67億噸,美國在國防方面的年均碳排放量,更是顯著高于另一大碳排放大戶美國鋼鐵行業。

俄烏沖突是人類歷史上首次有研究者嘗試全面記錄戰爭對碳排放影響的事件。
自“9·11事件”發生后,美國不斷加大境外的軍事力量部署。與之相應的是,2001年至2018年,美軍在境外軍事行動中共排放4.4億噸二氧化碳。
在該研究的基礎上,牛津大學政治學家妮塔·克勞福德此后也出版了《五角大樓、氣候變化和戰爭—追蹤美軍排放的起落》一書,認為美國軍方是歷史上最大的碳排放者之一,但在氣候變化研究中仍然往往被忽視。
克勞福德表示,美國軍方用掉了聯邦政府中化石燃料和能源的約80%,軍方2021財年的碳排放量約為5100萬噸,與瑞典全國的排放量相當,如果算上軍事工業產生的排放,那軍方相關的排放將占全美總排放的2%,而這已經是和過去相比有所收斂的結果了。
美國政治雜志《瓊斯母親》報道稱,美國國防部在全球500多個基地維護著56萬多座建筑物,使得其像一個巨型跨國公司,而這個龐然巨物的一舉一動,都要依靠化石燃料驅動交通工具實現,可謂是美軍深刻影響著氣候變化。
諷刺的是,美國軍方并非沒有意識到自身的問題,但并沒有改變的決心。克勞福德在接受《瓊斯母親》采訪時表示,一方面,五角大樓早在1950年代開始,就意識到自身對氣候變化的影響,并為相關研究提供了大量資金,他們對氣候變化的理解很可能領先于美國大多數政府部門;但另一方面,美國軍方也在不遺余力推動軍事碳排放的“豁免”,是《京都議定書》與《巴黎協定》都未將軍事碳排放納入限制范圍的主要推手。

2022年開始,美國國防部開始推動脫碳,采取了諸如更換混合動力發動機等方式,以期能建設一支更環保的戰斗部隊。但不少環保人士和學者卻對《時代》表示,軍方的脫碳力度并不足夠,更應該做的是縮減武裝力量規模。
《時代》也在報道中指出,拜登政府并未嚴格限制軍方的排放—其承諾在2050年將聯邦政府的碳足跡減少到零,但豁免了與國家安全有關的任何內容。
長久以來,軍事和戰爭引發的碳排放就像是“房間里的大象”,歐美執政者對此無不知情,卻沒有人愿意主動解決這一問題。
但隨著越來越多研究結果的出爐,事情也有了轉機。一篇今年初發表在《大西洋》月刊上的文章表示,去年底的COP28被認為是全球氣候治理風向標,在該會議上,軍事排放相關議題首次出現在聯合國的排放差距報告中,而歐盟也在其COP28決議中,呼吁將軍事排放納入國家凈零排放目標。
該文作者無不感慨地表示,軍事排放一直都是最被忽視的討論對象,所幸現在世界終于開始談論這個議題了。
但與此同時,各國仍有瞻前顧后之嫌。歐洲議會議員彼得·利塞坦陳,對碳排放相關立法是否要將軍事納入其中,仍有所猶豫。
又如北約雖然起草了首個衡量該聯盟民用及軍用溫室氣體排放的方法,并承諾在2050年前實現碳中和,但只是設定了模糊的減排目標,并不強制將該方法應用于其成員國,而且明確排除了北約領導的行動和任務、訓練和演習的排放量。
當然,這也并不意味著所有北約國家都在軍事減排上模棱兩可,如挪威空軍就在官方社交媒體賬號上宣布,要在今年年底前首次讓F-35戰斗機搭載生物燃料。
挪威媒體認為,這一舉措是一個很好的范例,將證明生物燃料可以用于F-35,并有助于減少武裝部隊的碳排放。
正如《大西洋》文章所呼吁的那樣,所有與氣候變化有關的事情,進展都應該越來越好。而作為普通民眾,在祈愿世界和平之時,也期盼著盡早能開啟對“戰爭碳排放”的限制和追溯,讓反戰和環保兩大議題相輔相成,共同促進。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