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未來設計

今年春天，Prada Frames多學科研討會第三次與設計事務所FormaFantasma合作，在米蘭國際家具展（Salone del Mobile）期間，發起以“Being Home”為主題的講習會，探究如何在現有居住環境的架構中，以設計為方法，改進“家園”這一不斷演變的社會經濟規范的根基。對跨學科研討具有興趣和熱情的專業人士們，被邀請前來分享創意和觀點。

Prada Frames的愿景是策劃多學科的交流和創造。作為高級時裝屋.Prada與自然科學和人文社科保有一定距離，支持多元文化藝術的交叉碰撞，鼓勵具有現實意義的跨學科交流。FormaFantasma設計事務所由兩位歐洲設計師Simone Farresin和Andrea Trimarchi組成，其設計語言克制、成熟，老練中透著理想主義。MoMA策展人Paola Antonelli將他們列為“塑造未來設計的少數實踐之一”。

時尚介入設計，作為反映時代文化的先行者，會如何策劃一場集結了建筑師、導演、生物學家、文學教授等專業人士的研討會？我們采訪了FormaFantasma，從策展的角度，分析當下迫切的社會和科技議題。

何以為家？主題為“Being Home”的研討會將具有一定學術權威的專業人士召集在具有濃厚人文氣氛的巴加蒂.瓦爾塞基博物館（Bagatti Valsecchi Museum）內。三天時間，沒有屏幕、沒有圖像，只有紙質小冊子可以進行閱讀、素描和速記，回歸文字，在語言符號中進行邏輯辯論。Simone Farresin強調，“這是個激進的做法，因為在一個以視覺為主的活動中，人們期待看到圖片、產品。我認為專注語言和對話的力量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在當下的圖像時代。”每個環節容納了20-70人不等，在場的發言者和觀眾仿佛回到了古希臘的教學現場，發問、敘述、反駁，進行偵探般的調研。

研討會的發生場地，是最令人驚喜的設置。這座19世紀新文藝復興時期的宅邸式博物館，陳設著15-16世紀的家具和物件。客廳、臥室、餐廳、浴室和書房，五個空間對應相關的不同話題，私人對談和專題講座連貫進行，有著圍爐夜話般的親密。比如，在客廳，探索建筑空間中僑民社區如何聚會、發展社群文化：在書房，研究歷史與當代的不同現實情況下，人類跟自然的權力關系發生了什么變化等等。

至于如何選擇嘉賓，Simone Farresin認為，歷史視角和人類學知識是基礎，同時參與者需要有可落地執行的實操力，尤其能貢獻建設性批評。比如，建筑師Marina Otero Verzier提出浴室自帶的療愈、排毒功能及其隱蔽性：西倫敦大學性別和文化政治教授Helen Hester聚焦女性為爭取社會認可、重新分配和減少家務勞動所做的努力。“發言者首先要對自己的專業判斷有信心，了解行業現狀，也愿意積極擁抱轉型。”在局外感愈發嚴重的當下，處理身份危機及偏見等問題也在會議中被提及。

時裝屋的社會愿景

第一年，Prada Frames討論了“森林”主題，因為木材是設計中最常用的材料之一，家具自身，以及運輸所需的包裝箱都是木料。倫敦蛇形畫廊曾經委任FormaFantasma舉行了.一個名為“Cameo”的生態展覽，研究森林是否可作為一個人類居住的生態系統。他們認為，Prada Frames的研究從生態系統出發是不可避免的，“去思考亞馬遜等有土著社區存在的森林區域，目的是更好地理解設計行業最初的政治屬性。”展覽中最久遠的物件是稀有硬木的樣本，代表著被過度砍伐而瀕臨滅絕的樹種。

如何定義浪費？第二年的研討會聚焦設計學科中的根本議題“材料”，以“Materials in Flux流動的材料”為題討論浪費與回收，材料的流動周期，比如將廢棄物視為轉變中的材料。“Design Emergency危機中的設計”一概念敲響警鐘：設計、生產帶來的環境危機十分急迫。

事實上，Simone Farresin認為這些議題都是連貫的，“今年四月，我們認為討論‘being home’很有趣。家園不僅包括家具，還涉及家的政治意義，比如，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在過去一百年發生了什么變化？按照這次的房間分配來看，隨著科學的引入，我們重新審視了女性在廚房中的角色變化。再比如浴室，過去洗澡是集體活動，現在則完全是私人活動——探討如何利用家庭的親密性來觀察世界的復雜性就在這進行。談論家，不可避免地要涉及資源的分配，電、水、煤氣等，誰來管理，如何管理？今年的變化是，我們超越了對材料和可持續性的簡單討論，更多地關注社會問題。”

關注身處不同階級和處境的人，并倡導公共性，是Prada和FormaFantasma作為設計發起者的擔當。早在20世紀70年代前，就有哲學團體Club of Rome和印度科學家們反復提出“增長的極限”這個說法，批判并挑釁了“消費主義和市場經濟帶來的物欲增長，實則在鼓勵人們買賣和盲目生產”。如今新的設計物幾乎都能在歷史上找到原型，發展設計似乎與環保和可持續理念互斥。FormaFantasma認為，“發展仍與保證公民的體面生活方式密切相關。或許我們應該更多地關注財富和資源的再分配，而不是單純的增長。”同時Simone Farresin也強調，“我有些衣物是二十年前買的，它們比其他很多東西更經得起時間考驗。因為它們不僅在材料方面有高質量，理念也足夠出色。這是解決‘過度生產’的一種方式。”時裝設計行業對可持續的探索同樣類似。

教育、性別議題和動物

對公共教育的共同想象，連接著Prada與FormaFantasma，“多年前，我們跟Prada團隊聊天時，意識到了不同形式的科普和教育極為重要，包括自我教育和反思。”

FormaFantasma相信，教育，不僅是教學，也是當前最迫切的問題。共識的達成，會直接影響整個產業鏈，“只有鏈條上各個環節的人都對現實情況足夠了解，才能做出更明智的決策。特別是對工業客戶來說，需要跟設計師、產品研發等人，共同學習和發展更連貫的生態思維”。

作為難以規避的話題，性別與女性主義貫穿在每場講座中。“這很有趣，我們邀請來賓時，并不確定他們是否會談這些，結果幾乎每個人都提到了它。臥室、浴室這些家庭中的環境，它們要么是由女性塑造的，要么被用于掠取女性的自由或為女性群體服務。”清潔、做飯、裝飾屋子，女性一定程度上正是被房間所限制。

近些年，人們逐漸意識到，從心臟病測試藥物、汽車的安全氣囊，到醫用防護服和工地頭盔等通用設備，都是遵從男性普適的設計。當我們向FormaFantasma提問，是否會考慮設計的性別時，兩位承認了歷史遺留問題，“并非一概而論，但過去五十年里，大部分主導設計師都是男性。女設計師被限制在裝飾、紡織品、陶藝等領域，更專注于‘表面的’（superficial）。”

發生在“浴室”的活動探討了這個空間的流動和私密性。哥倫比亞大學性別及人文研究教授Jack Halberstam在講座中討論了水，但不僅僅是從物理層面將浴室視為流動的水體結構，也涵蓋著對性與自我認同的心理分析。Andrea Trimarchi表示，“浴室中有一個講座令我印象深刻，Alice Rawsthorn講述在過去，洗澡是集體活動，隨著自來水的引入，洗澡這個行為變得徹底私人化。這種轉變是很有趣。”是的，恐怕沒有哪個房間比浴室更具力量，它意味著隱私和羞恥感。

時至今日，衛生和安全的權利仍然沒有普及。主持人Alice Rawsthorn分享，“整個20世紀，私人浴室在全球北部變得普遍。但在許多地方，包括中東、北非和亞洲的大部分地區，集體沐浴仍然很受歡迎。在社會住房、收容所和難民營及定居點，最受歡迎的志愿者總是那些有管道技能的人。”

對于會談內容，建筑史學家和研究員Beatriz Golomina的發言令Simone FaQ8etGmd4jaAMwIgqyy+hFA==rresin受到啟發，“她談到了建筑師Lina Bo Bardi的作品。這位建筑師將其他的物種包容進了自己的建筑，實現了真正開放給自然的理念。這點與許多同時代的男性建筑師截然不同，他們更多在關注封閉式建筑作為一種與自然分離、隔斷的形式。”他同時認為政治學家Francoise Verges的發言很有趣，她討論了游牧的生活選擇，現在有不少人為了擁有房子而進行旅居，這意味著沒有清潔水源等基本的基礎設施。

研討會能夠流動地激發智識與想象力，你可以從一個信息點觸發跨越式聯想。Andrea Trimarchi補充道，演員和導演Isabella Rossellini研讀了動物行為學的學位，在現場為大家分享了動物行為和繁殖活動。

當我們談論生態環境時，不該忽略主流的動物種類。“在之前一個名為Oltre Terra的項目中，我們研究了人類和動物，尤其是與綿羊或牲畜之間的復雜關系”，Andrea Trimarch透露，Oltre Terra整理了羊毛開采和生產的歷史。最近，FormaFantasma為一家制作家具和沙發的意大利公司工作時，放棄了對方原本的面料材料，選擇使用更多意大利本地的羊毛來支持本地農民（之前所用羊毛的生產集中在澳大利亞）。此外，他們也會考慮選擇某些特定品種的羊毛，因為如果牧羊人不再在乎、照料羊群，它們遲早會被遺棄。“為動物設計的想法是我們越來越感興趣的。這可能會成為我們下一個設計或研究項目。”

將如此豐富、體量龐雜的對談和講座有序、有趣地組織起來.FormaFantasma具有預見性的眼界和多學科綜合的研究型思維毋庸置疑，他們抱著對人類未來負責的態度進行著設計實踐。接下來，FormaFantasma即將與麻省理工學院的Media Lab開始一個新項目，研究新技術在日常生活中的應用，“我們還在進行關于氣候變化的項目，可能會在未來幾年內發布。它涉及到人類如何應對氣候變化，以及我們如何利用設計來緩解全球變暖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