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暢想（外五首）

黃昏，從出生那年就是銹的

黃昏時的風，像一只銅號在吹

吹過千萬里，吹過前山和后山，吹過高原與黃河

吹過祖先的墳墓，我們在這里生長

面對黃昏，我擲出一塊石頭，質問天空

要這么寬廣有什么用

我要在天上研磨，寫字，從遙遠的過去

一筆一筆，寫上或枯或瘦的云彩

我要把混凝土的森林，一片一片剪下

貼成鳥兒歸巢的背景

月亮鉤出夜幕的時候，無數的夢正在蘇醒

我曾在黑夜種下智齒，等待智慧與疼痛的萌芽

假如楓葉不能抱成一團火，燃燒起來

黑夜一望無際，該多么寂寞

一定有人在峭壁之上，鑿壁偷光

否則那些星星，為何像泉水般噴涌

總有一個孔洞，通向人類的歸去來兮

還記得星座連成的象形文字

星象盤，指向時間的第五季

在夜晚，石頭，可以豎起來，成為碑

也可以醒過來，成為狼的眼睛

不要開采太多的星星

把永恒的孤獨，借給低于樹梢的星星

文明的礦藏，取決于靈魂埋葬的速度

我們必須尊敬，生命逐漸低矮的過程

比如母親的衰老，與稻穗的飽滿

有沒有大雁，能把月光下的詩句，寄回唐朝

安放一片牧草，與牛羊的睡眠

多少人，背負沉沉的黑夜

又在黎明的時刻，高舉火把

誤人春深處

春走過，在土壤上踩出淺淺的樹枝狀腳印

日暖一日的太陽，對螞蟻而言是過于巨大的凝望

將牧草拴于大地，城市并沒有走遠

每一道風，都聚集于參天的菩提樹

他們翻閱自己的戶口本

若再往上追溯，會暴露掌紋與胎記

而生長，是人群不斷散場的過程

草芽般的生命，不落霜雪

已是安好，愿蟬蛻也如花開般寧靜

能讓疲憊之靈魂稍稍安然的

是看到麻雀在地上跳著走，轉著圓腦袋

一次次探下去，仿佛在啄碎

那些光陰，曾以為，乘著行蹤不定的云

漂游世界的我們，終是那只大雁

掠過湖面，卻又誤入桃花深處

瓜江遠去二十年

記憶的流動與蘇醒，以一朵睡蓮盛開的姿態

瓜江，無非是刻在這代人背上的刺青

像清水與濁水，交匯成血液

在我們少年時期，聽見平平仄仄，大浪滾滾

塵世回來的人，蓬頭垢面，在瓜江里洗身

在我們少年時，遇見馬背上的白族姑娘

和她趕山羊的父親

柳笛一曲，羊群安然地吃草，你記得嗎

崖邊山洞，有石刻，靜坐千年

那是圣人望歪了古樹的地方

在那瓜江南北的數十里壩子

炊煙與炊煙之間，曾是蜻蜓，薔薇與水田

月夜

庭院是清澈的一汪水

潺潺的月光在腳底流瀉

我如同一尾魚正搖曳著水草

今夜，暫且在此停航

一葉落，競把寒鴉啞啞驚飛

鄉夢碎了，月光灑了

自從一粒飛星墜入人間

我已經劈波斬浪二十年

果核

寫一首小詩，如植一棵小樹

果核中的童年，是被風兒

剝開的月亮，可惜的是

那些閑靜的歲月，被無心地拋擲

沿飛機的軌跡，放飛手中的蜻蜓

在天地的呼吸中，無心地生長

看星云無聲息地閃爍，旋轉，直到睡著

果核般褶皺的高原，枕在草葉之上

多年以后，想起酸酸的月亮

開車前往后山，還未走近呢

熟透的果實，已落滿院外

何止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青鳥、暴雨與詩人

不安的樹，游動在深不可測的天空

上面的浪翻騰，仿佛有溯游而上的鯨

向高原奔去。我心中許多顛沛

與全部的凝望，聚焦于一只青鳥

跟巨鯨在風雨中作戰的姿態

那翠色微芒，卻始終沒有熄滅

我要刻畫下青鳥，作為烏云中的翡翠

高樓間的振翅，劈空而來，頗有陡峭之美

街上忘情忘雨的人，是人間自由行走的花

當你停歇在人類的手指上，輕柔地

啄食，你的寂寞就是時空的寂寞

周圍亙古的山，在煙雨中如此清瘦

當我睡醒在羽毛狀的屋檐下

青鳥的翅膀，就是大鵬的翅膀

就像風箏，就像孩子手中的幻想

只要松開繩索，就飛回海市蜃樓

青鳥飛走之前，留下羽毛，觸碰塵世的暖流

捏在手中，仿佛多年前丟失過的一次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