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打工人博物館

不像博物館的博物館

2023年3月18日，我第一次來到皮村，參觀了據說是中國唯一的打工人博物館。這個博物館和很多博物館完全不一樣，里面非常破舊，展覽的都是和打工人群體有關的物品。

在這里，我發現了一些數據，也有一些疑問：

數據—打工人員占第二產業的51.6%，商業和餐飲業的52.6%，建筑業的79.8%，加工制造業的68.2%。

沒想到—全國農村留守兒童6102.55萬，占農村兒童的37.7%，全國兒童的21.88%。5年間全國農村留守兒童增加約242萬。獨自居住的占3.37%，對應的獨居兒童高達205.7萬。

用人單位普遍愿意招收女工，但工資比男工低，易于管理，他們還對女工進行身體和語言騷擾。

疑惑和好奇—為什么要給女工專門設一個展廳？

我眼中的皮村

博物館位于朝陽區溫榆河邊的皮村。

從博物館出來，我來到皮村的主街上，人來人往，十分擁堵、熱鬧。一個個穿著黑衣黑褲或花衣花褲的人，從你面前經過，有的嗑著瓜子，有的雙手插兜，還有的大搖大擺，邊看手機邊走。

接著，往里走，那些飯館、超市、五金店等許多店鋪，看得人眼花繚亂，進去一看，好便宜啊，一頓飯只要11塊，零食只要2塊錢，水果也比市里的便宜了一半。

大街上，有很多狗，有吉娃娃、金毛、泰迪等，有的跟在主人身邊，有的自己瞎溜達，而且它們都沒有拴繩。一旁的小路上，光線昏暗，路也窄，時不時有一兩個行人路過。

皮村的房屋是彩色的，有紅的、黃的、綠的、灰的，但是都顯得破舊，墻上的漆一大塊一大塊地掉下來，墻角黑黑的，一兩株小草頑強地長了出來。

“呼”一聲飛機飛過的聲音嚇了你一跳，只見一架大飛機低低地飛過，不過兩分鐘又一架飛過，這里的飛機多到數不清，因為旁邊是機場，一天里你能看到幾百架飛機呢。

皮村就像個用舊了的百寶箱，里面的東西又多又便宜。

這還是個住著很多打工人的、不普通的村子。哪里不普通呢？

家政女工作家—范雨素

媽媽給我買了一本書叫《久別重逢》，開篇文章叫《我是范雨素》，媽媽說這是作者在2017年就火爆全網的一篇舊文。我覺得語言樸實、真情實感，一點兒也不華麗，也沒用幾處修辭手法，卻能讓讀者體會到鄉村生活的艱苦。

她寫出了母親的偉大、社會底層的艱辛、女人的無助，同時也有時代的變化、鄉村的記憶和個人的經歷。

媽媽因為工作上的原因和她有所接觸，我跟著媽媽見了她，也因此對她有了更多的了解：范雨素，原名范菊人，湖北人，是個家政工和作家。

不知道的見到她還以為是個干保潔的阿姨呢，范雨素的臉上有許多皺紋，眼睛瞇成了一條小縫，頭發有一點兒亂，笑起來皺紋都聚在眼旁擠成一團，嘴角露出深深的酒窩。她身材偏瘦，個子不高不矮，怎么看都是那么的和藹可親。

我見到的范雨素是個大忙人，先要錄直播，之后又要參加采訪，聽說有100多個媒體都采訪過她。在周六的晚上，她還要上文學小組的課，也不知道她自己的時間還有多少。

范雨素是個很有文學素養的人，背過很多詩詞，看過許多書和文章，她說自己小時候就愛看小說，并且現在一天也要讀六七個小時的書。

同時范雨素也是個健談的人，接受采訪時一點兒也不緊張、不結巴，語言自然流利，語速很快，一個問題她能講上一大段兒，如同大河般滔滔不絕。

我問了她兩個問題：請用三個詞形容一下您的人生。如果人生重來您還會選擇這樣過嗎？她給我的三個詞是：童年，我行我素；青年，好學上進；中年，及時止損。如果人生能重來的話，她要在童年時奮發讀書，努力上進，不逃票，做一個好孩子，也有點兒后悔前半生。

但她說著笑著的模樣，我不知道她是把我當小孩哄，還是有點兒謙虛。

皮村圖書館創始人—王博

皮村雖然是城中村，但是卻有一個同心兒童友好空間，大家一般叫它“皮村圖書館”。

跟著媽媽，我還認識了創始人王博，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

他認為讀書可以改變人的命運，所以要給城中村的流動兒童一個精神家園。

皮村圖書館有嬰幼館及兒童館，還有一個青年館。媽媽帶我捐了一些書給他們，因為這里的圖書館缺書。王博說，皮村的孩子很愛來圖書館看書，有的孩子放學后家長還沒有回來，也會來到圖書館。

作為務工者的村子，這里打工人居多，大家也沒什么錢，哪有余錢、閑錢買書啊！一個村里的書，還沒有城里一個小學的圖書館一角的書多、好、范圍廣。

真希望大家都能來給皮村的孩子捐書。

對于學生來說，捐書是做好事。而對于家長來說，你能給自己的孩子做個好榜樣，讓孩子成為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學生。并且，對所有人來說，做了一件好事后，人人都能有成就感，不是嗎？

工友之家的守護人—小付

小付，其實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只是工友們都叫她“小付”。

她個子不高，非常干練。她向我介紹了工友之家如何從肖家河發起，如何搬到了皮村，又如何辦了打工人博物館和文學小組。

沒想到她從十幾歲就來到了工友之家，把青春的歲月都留在了公益上。

媽媽說，工友之家在疫情期間經營困難，小付一直堅守在這里。

溫榆河上的“西西弗”—詩人小海

小海總是歪戴著一頂鴨舌帽，說起話來聲音洪亮，而且語速極快，甚至比范雨素還快。

他經營著同心公益下的一家公益商店，但他在店里還擺了另外一張牌子—詩歌商店，因為他愛寫詩。

他說，寫詩讓他沒有那么痛苦。

我去的時候趕上他們在同心學校搞公益活動，小海朗讀了他的詩歌—“我要開花，我要開花”，很久以后他朗誦的聲音我還能記得。

思想不被欲望所束縛才是真正的自由

皮村是不普通的，正是因為有上面這些不一樣的人在這里，還有工友之家、同心圖書館、文學小組、同心公益商店、打工人博物館等。

范雨素，曾經因為不想被采訪而躲進深山老林中，現在她想開了，接受采訪時落落大方，并且也繼續堅持閱讀和寫作，她自己也曾說過，現在的范雨素是自由的。再悄悄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其實她一天只干半天的家政，剩下的時間全都用來閱讀和寫作，她一天要閱讀六七個小時呢！

同樣，也在文學小組的小海，這位當代詩人，他喜歡寫詩，再把詩編成歌，再唱出來。別看他現在挺悠閑的，但在以前，他在工廠里做縫紉，一天要干十來個小時，就算是國慶節這樣的大節日，他也只能休息一天。這樣一看小海是不是還蠻可憐的呢？還好遇上了大救星—文學小組。于是他就在同心公益的店里賣二手衣服，從同心公益那里得到了穩定的工作和微薄的工資，并且每周都可以參加文學小組的課，從中得到知識。

所以，像范雨素和小海這樣把工作、金錢都拋到腦后，而去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的人，才是真正的自由。

而我們生活中的很多人，被自己的欲望束縛住了，無法得到真正的自由。

消失的打工人博物館

在2023年5月底的一天，媽媽告訴我“打工人博物館”要被拆了！

我非常驚詫，怎么博物館還能拆呢？媽媽說，那里估計是要城鎮化改造吧，打工人博物館本來就是租的農民的房子，不是博物館自己的地方。

我問，會在別的地方再建起這個博物館嗎？媽媽說，這要看機緣了，打工人這個群體的故事一定會被看見和傳承的。

通過媽媽的手機，我看到了挖掘機幾分鐘就把博物館的房子推倒了，冒起了一陣煙……媽媽說，這就是我們見證的歷史時刻。

幸好，媽媽帶我來過這里，見到了不一樣的生活和人生。

我期待消失的博物館，有一天能夠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