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生育子女為條件的贈與有效嗎？

雖然生育是夫妻雙方的權利和義務，但無論是在生理還是心理上，女性都是生育關系中的弱勢一方，其合法利益需要被好好保護。

典型案例

26歲的王婭是公司高管，身材高挑、相貌姣好；35歲的倪鋒是IT公司員工，有車有房、高大帥氣。在一次公司組織的郊游活動中，兩人一見鐘情，并迅速發展成男女朋友關系。

在戀愛3個月左右時，倪鋒用開玩笑的口吻試探道：“我超級喜歡你，想照顧你一輩子，你看好不好？”

王婭毫不猶豫地回答：“好啊！”

倪鋒有些不敢相信，反問道：“你說話算數？”

王婭回答得倒也巧妙：“如果你是用心的，我就是認真的。”

就這樣，一句玩笑促成了一場浪漫的求婚。但真要去登記結婚的時候，王婭突然有些猶豫不決。畢竟兩個人認識時間太短，彼此還不太了解。她擔心倪鋒靠不住，但又不好直接說出來。

倪鋒似乎洞察到了王婭的心事，考慮到自己已經不年輕了，再加上身邊朋友大都有了孩子，他想早日成家。

倪鋒決定努力一把，主動提出與王婭簽訂《婚前協議書》，明確了兩方面內容：結婚后3個工作日內，將膠州路房屋加上女方姓名，并將50%的所有權份額無償贈與女方；女方需要放棄在婚后由男方父母出首付購買、男方還貸，并登記在男方名下的房產所有權。

王婭被倪鋒的誠意所打動。2016年9月27日，兩人領取了結婚證。

婚后初期，王婭和倪鋒感情和睦，與公婆相處也很融洽，唯獨在生孩子這件事上分歧較大。

倪鋒父母抱孫心切，倪鋒也期盼早日成為父親。就這樣，倪鋒及其父母形成了“統一戰線”。但是，王婭認為兩個人是閃婚，婚姻基礎不牢固，希望至少再等一年，等婚姻生活穩定后再考慮生孩子的事。

為免除王婭的后顧之憂，2016年12月2日，倪鋒再次主動提出簽訂《協議書》，具體內容如下：一、如果男方在婚內背叛雙方感情，出現第三者（包括但不限于：與第三者確立戀愛關系、對第三者給予未經女方同意的經濟援助、與第三者婚外同居等），那么，男方要將江寧路房屋無條件贈與女方；如果女方在婚內背叛雙方感情，則以法院判決為準。二、女方一旦為男方產下子女，男方同意將江寧路房屋產權證（或不動產證）上，添加女方為共同權利人，并將江寧路房屋50%所有權贈與女方。

江寧路房屋是倪鋒于2016年10月10日購買的，房地產轉讓價款共計780萬元。轉賬記錄顯示，這些錢都是先由倪鋒父親倪建國的賬戶轉賬至倪鋒賬戶，再通過倪鋒銀行賬戶轉賬至出賣人賬戶。

2017年1月10日，倪鋒取得江寧路房屋房產證，登記在他一人名下。2017年1月21日，倪鋒與父母倪建國、湯美麗簽訂《房地產買賣合同》，約定由倪建國、湯美麗受讓江寧路房屋，轉讓價款共計148200元。2017年3月2日，江寧路房屋被核準登記為：倪建國（1%）、湯美麗（1%）、倪鋒（98%），按份共有。

2017年8月5日，倪鋒、王婭的女兒倪曉嘉出生。倪鋒家重男輕女，希望王婭趁著年輕盡快生育二胎，最好能生個孫子。王婭則認為有一個女兒已經足夠了，5年之內不會考慮生二胎。

由于無法在生育子女問題上達成一致，再加上生活中因瑣事產生的其他矛盾，2019年6月3日，倪鋒向法院起訴離婚。

法院最終判決：準予離婚；倪曉嘉跟隨母親王婭生活，倪鋒每月給付撫養費3000元至其年滿18周歲；膠州路房屋產權歸王婭所有，王婭應向倪鋒支付折價款250萬元。

之后，王婭向法院起訴，要求倪鋒履行2016年12月2日簽訂的贈與其房產的《協議書》，將江寧路房屋50%產權份額過戶到自己名下。對此，倪鋒明確表示拒絕，理由如下：生育是夫妻雙方的權利和義務，將生育作為合同對價，違反公序良俗，《協議書》無效；這個協議類似于夫妻間的忠誠協議，不具有可訴性；即使法院認為合同有效，對于該贈與合同，自己也有權任意撤銷。而且，自己已經把膠州路房屋50%的產權份額給了王婭。

最終，法院經審理后判決：被告倪鋒應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協助原告王婭將江寧路房屋50%產權份額，過戶至其名下；該過程產生的稅費（如有），由王婭、倪鋒按照國家及本市有關規定繳納。

律師說法

1.2016年12月2日簽訂的《協議書》是否有效？

有效。

本案中，王婭要求辦理江寧路房屋50%的產權份額的過戶手續，主要依據的是《協議書》第二條。該條款的實質是以生育為條件的夫妻間贈與合同。之所以被判有效，原因有三。

第一，這份《協議書》是雙方自愿簽訂的，主要用意是對生育孩子的女方進行一定補償，并未強制雙方生育或者不生育子女，也并未限制雙方的生育權及其他的人身權。

第二，就妊娠與分娩而言，女性比男性承擔了更多生理風險及心理壓力，明顯為生育關系中的弱勢一方。為撫育子女成長，女性通常也會付出比男性更大的犧牲。從上述角度綜合考慮，保護作為受贈人的女方利益，符合弱者利益保護的要求，也符合婦女權益保障的精神。

第三，以生育為條件的夫妻間贈與合同不違背公序良俗，也并未沖擊現有的婚姻秩序，反而有利于保護女性的利益。可以為生育子女的女性提供更完善的法律保障，符合婦女權益保障法與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的精神，有利于維護生育秩序。

2.在本案中，倪鋒是否有權行使任意撤銷權？

不能。

按照民法典第六百五十八條規定，贈與人在贈與財產的權利轉移之前可以撤銷贈與。經過公證的贈與合同或者依法不得撤銷的具有救災、扶貧、助殘等公益、道德義務性質的贈與合同，不適用前款規定。

本案的贈與合同具有明顯的道德義務性質，倪鋒不能行使任意撤銷權。

3.關于倪鋒是否有權處分江寧路房屋？

有權。

第一，江寧路房屋雖然由倪鋒父母出資，但倪鋒購買江寧路房屋后，產權僅登記在他一個人名下。

第二，根據倪鋒、王婭簽訂的《婚前協議書》，王婭放棄婚后首套由倪鋒父母出資購買，并登記在倪鋒一人名下的房產所有權，即江寧路房屋所有權。因此，在《協議書》第二條中，倪鋒處分的是其個人財產。

第三，倪建國、湯美麗通過買賣形式加名，并各享有江寧路房屋1%的產權份額，發生在倪鋒、王婭簽訂《協議書》之后，不影響倪鋒之前對江寧路房屋50%產權份額進行處分的效力。

4.離婚是否影響本案贈與合同的履行？

不影響。

本案中，離婚并不影響贈與合同目的的實現，也不屬于合同無效或者不能履行的特定情形，所以，合同應當繼續履行。

以生育為條件的夫妻間贈與合同，其目的不同于一般的夫妻間贈與合同，不僅在于維護良好的婚姻關系，更在于對生育子女的女方的照顧與補償。即使婚姻關系解除，女方生育子女的事實也不容否定。雙方作為子女父母的人身關系依然存續，履行合同仍然能達到照顧、補償女方的目的。

此外，有一個細節需要注意：本案是男方向法院起訴離婚，主動要求解除婚姻關系的。如果允許男方以已經離婚為由，主張不再履行贈與合同，非常容易助長贈與人以主動離婚的方式，既達到了生育子女的目的，又滿足其不想繼續履行贈與合同的不良企圖，明顯有違誠實信用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