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額豚（組詩）

什么樣的火能向一場大雪宣戰

立春后，還是下雪了

這是冬天最后的憤怒

接下來的花開，都是遼闊了

我們習慣朝著光的方向

仿佛背井離鄉，仿佛背后著起大火

那些愛過的火苗都來自體內

外部的油煙也給它散開的理由

那些燃過的火不是我做過最好的事

也不是我說過最糟糕的話

什么樣的火能向一場大雪宣戰

哦，那些傾斜的上下舞蹈的

——燙傷

我的長發里埋著燃燒的雪原

長裙里有舊事如煙

當你“嘭”的一聲摁下開關

我們可能是彼此暖和的老友、鄰居

也可能是吐不出火苗的老灶臺

寫在納地素食餐廳

在納地素食我撿到兩顆綠毛球

離開時留下一盤水果

我希望前來的人能在這里停下腳步

希望五十六歲還和十六歲時一樣

我們聊天，敘舊，寫樸素的詩

就像兜兜轉轉回到的素食

幻想一種減法，一旦決定

呼吸里都只剩梅花

曾經捍衛過的愛恨都已殘缺

試著贊美，這喪失，這至味清歡

那天我們來到一個小屋

燈管幽暗

仿佛有個打瞌睡的小和尚

敲打木魚，一聲下去開一朵蓮花

再一聲下去漾起一片海

它還能聽到地球

一直上演進化的傳說

太陽“熱寂”，黑洞“坍縮”

天馬星b2上正下著藍寶石雨

泡沫塑料一般的土壤上

并沒有站著一個仰望星空的人

那孤獨的背影只出現在地球

他一直在上千億行星中尋找生命

尋找另一個地球

魚缸里的水越發溫暖、明亮

越發黑暗、寒冷

最終和宇宙一樣

窄額豚

在西太平洋海底，在散落的

生物殘骸與戰爭機器旁

經常會出現圓形的類飛碟圖案

有時從這里消失又從那里出現

人類用二十年來破解圖案之謎

那是罕見的窄額豚，雄性

用兩周時間拱出來的愛巢

用暴力在廢墟上舞蹈、繁衍

最后一步用貝殼裝點四周

看到這一幕我突然淚目

一條魚都知道貝殼之美

環顧新買的幾件衣服

糾結不定的我做出了決定

更年期的女人，其實就是

失去潮水的沙灘

能裝點她的

除了醒著的礁石

還有睡去的殘骸

大黃

被遺棄半年的猛犬大黃

依靠鄰居投喂的大黃

從來不敢叫出聲的大黃

每次隔著門縫，都能看到它

叼著僅有的寶貝沖我搖尾巴

一次是帶泥的胡蘿卜

一次是沾著棉絮的大骨頭

今天它看到我，馬上叼起干硬的饅頭

不敢吃扔進去的肘子

路過的好心人，請你告訴我

接受它的善意，我們是否相配？

幾乎完美

森林里，新鮮的母豹左右逡巡

它東咬西撞，傻瓜一樣沒轍

又女王般憤怒周遭的公豹

它磕圍困的欄桿磕出血來

它要吃掉自己的火

用死亡掐死——了不起的情欲

日復一日，它撈月亮的氣味

激素的氣味，好一口的氣味

白云天，雷雨夜，它學蒲公英

拔去鬃毛，讓野性和豹子膽

——迎風吹

它的心太滿，只裝得下

一只缺耳朵的黃金豹

它的皮太緊，太多的飛鳥

銜著草棵，它的夢真破

漏洞百出，逃遁啊，夢輕了

它飛起來，在月黑風高夜

在高崗，一聲長嘯萬山青翠

伙同另一個黑影，像兩柄刀劍——

曰干將，曰莫邪

又廝殺，又纏綿

瑜伽冥想術

多少年了，一直想要個想要的自己

閉上眼，我端詳我

擦拭每一絲皺紋、斑點與灰塵

修正線條、肥瘦、增生、潰瘍

第一次發現，從頭至腳沒有一處完好如初

第一次如此深沉，我看到我拿著抹布和勺子

擦拭肺部的污垢，舀出心臟的淤泥

打開蓮花的無上清涼

我看到我的意識從上到下慢慢清掃

它比我更了解我的身體

那里曾住過豹子和野貓

這里也曾孔雀開屏，蜂鳥回巢

我枕躺過的胸膛，開闊又不再平整

迷戀的叢林，我聽到植物生長的聲音

而此刻，鷹隼的眼球逐漸下沉

慢慢滲出淚水，連夢中都皺緊的眉毛和肩頸

打開，可我發現我在笑，不由自主地笑

幾乎要咯咯出聲地笑

原來的我站在空曠的原地

等待嶄新的我，她們互問道：

你是誰？你，是我嗎？

像個母親

這些年，以為我從沒愛上詩歌

其實是她一直在用斑駁與露珠

愛著我

讓我完整，謙恭，雙目低垂地

愛著愛我的昆蟲、貓咪、夜雨嘀嗒

與瓦格納，還有你

我長散了的卷心菜

在一加一不等于二的今天

是詩給了我一堵墻，靠著它

我背冷風，曬太陽

張開懷抱，接招，接引被接引

飛升再飛升，多好啊，拜你所賜

我剝殼抽繭，詩句落地有聲，替我活著

當大喇叭里尚有喇叭花的歌聲

當和平鴿托起和平的頌詞

抱起我的詩集，像個母親

昆蟲記

毫無疑問，它是活的

搖晃爬行的甲殼蟲

只剩綠色的大腦袋

拖著一部假裝空跑的拖斗

毫無疑問，它還不知道

它的后半身已被掏空，它代表的絕大多數已經死去

包括所有的爬行

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的重要

大過黑壓壓啃噬者的狂歡

一緊

今日狂雪。仰頭接住一口

心頭一緊，有遠方飄來的硝煙之苦

雪地上壞人的腳印還是雙的，一緊

流浪貓的梅花爪印凌亂，一緊

雪片子迷住鴿子的眼睛

怕它們在，又怕不在

中央氣象臺：寒潮暴雪冰凍三預警齊發

黑龍江省漠河：氣溫達零下42.1攝氏度

北京：號召全民參與掃雪鏟冰

大佛寺里須彌石像平視人間

年復一年，淚流滿面

不過，今天我看到他在發光

一次是我在一碗熱粥里翻出來母親的煎蛋

一次是我在雪地上狠狠摔出去

對面的門，不用敲，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