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勃羅夫斯基詩選

有一天

有一天，我們會讓

雙手充滿光——

夜的詩節，移動的水

再次觸及

岸，蘆葦叢中

野獸擁抱之后

粗略而盲目的睡眠——然后

我們會迎著山坡而佇立，

外面，在寒意越過山岡而來的

白色天空的

背景上，一級級光輝的瀑布

凍結起來，仿佛是

從星星上墜落的冰。

我想在你的眉毛上

休息那么一小會兒，

健忘，讓

我的血穿過你的心

而默默流浪。

在河邊

你從

月亮之路而來。你從

黎明門①，從古老圣像的

微光中走下來，手臂

裹在圍裙里，一路

來到河邊。

傍晚的光，轉瞬即逝

從塵埃里跋涉出來，

在風吹落的果實下面

始終消失在燕子的滑翔中。

少女，

你從蘆葦叢中觀看。

我成天呼喊你。

我的雙手握滿沙子，

我需要潮濕，沉重。

如今，我們更深沉地呼吸黑暗。

我聽見了河上的

鳥兒，還是聽見了下面的

底棲魚？——“最親愛的人，我

總是聽見魚躍的撲通聲

還有上面翅膀的拍擊聲。

不要離我而去。”

——————

①立陶宛維爾納的一道城門，因為處女瑪利亞的畫像而成為古代朝圣之處。

逆光

黃昏。

草原如何

飄移，寬闊的洪流，

平原。寒冷，不合時宜的

月亮。如今有一聲翅膀的拍擊。

在遼闊的

天空擁抱的

遠遠的

河岸上，

我們聽見樹林

影子中的歌唱。祖先們

沿著雜草叢生的水溝前行。

鳥兒的心，光芒，風上

長滿羽毛的石頭。

掉進

霧靄。草叢和大地

接受你，一條死亡的

痕跡，一條長長的蝸牛痕跡。

然而

誰會忍受我，

那閉上眼睛和憤怒的

嘴巴的人，那用手握住

虛無的人，沿著

干透的河前行；

他在雨中

呼吸那不再來臨的

別的時間，那別的時間，

猶如云而不曾被言及，

一只展開翅膀的鳥兒，

對天空發怒，

一縷野性的逆光。

歌唱的天鵝

牧羊人的歌

在血液的波濤上

延伸，

它能看見你：

那升起的野天鵝，

黃色的嘴喙

追隨破裂的

冰。我們幽幽地聽到它，

我們遇到牧羊人，

沼澤上空，樺樹的風

沉睡。我們的

輕言細語，

是淪落在夜間的

一朵火焰。

河流，我們將在

漂流的歲月中

與你融合，在夏季的

泉水之床上聆聽：歌唱的天鵝飛走，

關于伊戈爾遠征①的

悲哀敘事曲回響，

在塔樓上，

在白色的

低語的微風中唱起。

——————

①俄羅斯12世紀的史詩故事。

風車

光芒，

起沫的光芒，

在平原上，陡峭，

光輝的山巒，怪物般的

咆哮，暴風雨飛揚

呼吸閃電，那道可怕的墻

升到天上。

我從大海

越過沙丘

來到無樹的河地，

沒有影子，沒有夢幻，我

與收割者同行，風車僵直

而古老地佇立。如今

它用灰白的帆緊握空氣。

它在土地上默默升起自己。

它與蒼鷺

一起飛走，在冬日的

天空上顯得碩大。遠處

冬天閃爍的眼睛

狂熱地觀察。

冰鳥的心，

在空洞中

在低語的血液中

用魚骨和鰭

筑起你的巢。

與平原的孩子，

與兒女待在一起，

與歌舞的小小的影子

待在一起，

迎著雪花握住

十一月的草。

干曠草原

有一個

歌唱著走進傍晚的人。外面

是沉重的平原，

沒有樹，灼熱的沙子

圍繞矮灌木——

然后云朵幽暗地懸掛

一輪月亮低垂。

水坑邊，暗褐色的

牛群。一個滿臉

褐色大胡子的人

前來趕走牛群。窗戶中

另一個人歌唱。

村莊，

我將怎樣繼續

生活？我知道在遠方

有無窮流動的天空

閃現的光輝。我聽見那歌唱的

男孩，那在路邊

用明亮的目光交談的

牧人，我背對

村莊而佇立。

多瑙河

多瑙河，黎明

和始終與你相關的

平原燦爛的風。

古鎮坐落在煙霧中。

你的岸寒冷。灌木叢，

一根綠色的細帶。你的燕子

飛撲到

光芒中。

正午時分

我疲倦地

到來，

倒在沙灘上。

我將遠離河流的

呼吸而生活，暢飲

泉水、泥土和夜晚的

水域，暢飲草叢下

秘密的深處。

我將生活在白晝的

火焰中，為了看見你

而分開火苗：在攀升的一年中

你嘴巴沉重而行走，

幽暗——鷗鳥

和水域閃現，

大海尖叫著接收你——

你走向大海。

在它的影子中，

古老的生物

從深處

對你嘆息。

流浪者

黃昏，

河流潺潺作響，

樹林沉重的氣息，

天空擠滿

尖叫的鳥兒，黑暗的

海岸，古老，

上面有群星的火焰。

我像別人一樣生活，

忘記了數點

開啟的門。我叩響

關閉的門。

每道門都開著。

主人張開手臂

而佇立。到餐桌前來吧。

說吧：樹林發聲，

魚兒穿過呼吸的

河流而飛翔，天空

隨著火焰而顫抖。

薩爾馬提亞①平原

靈魂，

充滿黑暗，遲到——

白晝帶著敞開的

脈搏，藍天——

平原歌唱。

她的

歌，她

被束縛在岸上

重復她那支搖曳的歌：

暴風雨后的大海

她的歌——

然而一個個鎮子聽見你

——潔白，因為

古老的聲音而寧靜——

在河岸上等著聆聽你。

你的頭發散發出

沉重如沙的氣味

飄向它們。

村莊屬于你。

狹窄的道路

在綠色大地上奔向你，

在你的夏天燃盡之地

落下了灰白的痕跡

——從淚水中粉末般撒落的玻璃。

牛群在那里走動，

天黑之前輕輕

呼吸。一個兒童

吹著笛子跟在

后面；在他身后

那個老婦人

從圍欄中呼喊。

平原，

巨大無垠的睡眠

因為夢幻而無限，你的天空

寬闊，一座鐘樓，

高高蒼穹中的

云雀——

沿著你的脅腹流淌的河，

樹林濕漉漉的

影子，明亮的田野

連綿不斷，

在那里

你把人們保護于

早年鳥兒的航線上

從黑暗中撲滅他們

無窮時間的

黑暗。我看見你：

那盲目的陶制頭顱的

沉重之美

——伊奇塔爾或某個別的名字——

出現在泥淖里。

——————

①古代東歐一地區，位于維斯杜拉河與伏爾加河之間的廣袤土地上。

1941年的伊爾門湖①

荒野。迎著風。

麻木。河流

陷入沙地。

燒焦的樹枝：

林中空地前面的村莊。然后

我們看見那個湖泊——

——湖泊的白晝。光芒的白晝。

草叢中的一絲痕跡，

白色塔樓佇立

猶如一塊被死者

遺棄的墓碑。

破裂的屋頂

在烏鴉的呱呱聲里。

——湖泊的夜晚。森林

落入沼澤。

那只老狼，

從燃盡之地長出膘來，

受驚于一個幽靈。

——湖泊的歲月。裝甲的

洪流。攀升的

水的黑暗。有朝一日

它會侵襲

從天上暴雨般紛飛的鳥兒。

你看見了那片帆嗎？火焰

佇立在遠方。那只狼

穿越林中空地。

等著聆聽冬天的鐘聲。

為巨大的雪云

而嚎叫。

——————

①俄羅斯西北部的湖泊，位于諾夫哥羅德州內。

海景畫

當太陽西沉，

鷗鳥的鳴叫，

留下來吧——

我們熱愛的燕子

那時不再39514b882e7976bec6b8272976e30783飛來。

深沉，充滿冰雹，

冬天，

古老。

言語溫和

雙手悠閑的朋友，

你留下

來嗎？——我們聽見空氣的

拖拽和暮色，我飲下了

一點水。

我

即將隨著燃燒的

帆而離去，天鵝座在左，

牧夫座在右，——

無風的夜晚，我將離去，

一個幽靈。

法國鄉村

巖燕，

在一片

壯觀的白鳥之云中

這圣人來臨，還有這一年，

在耐寒的楓樹下，這一年

離開。

天黑的時候，

那歌唱的沉默

活著，說話的水，半聲鳴叫

在那畫有符號的房子后面

傳來牧人們隨風飄逝的交談。

啊，當這一年

暗淡，當我看見風向標

旋轉，并借以辨認時間——

升起，安吉麗，這夏天，

那條紅裙子，從最高的窗戶里面

呼喚我進入光芒。

火與雪

火焰，

樺木

燃燒，從黑色的波浪上，

從煙霧的

波濤中

火苗跳躍，

火苗野性的舞蹈，誘惑，

火苗的誘惑，攫住

皮膚。

大海中

有一條路，一只巨大的

動物眼睛，大睜著哭泣，

鹽的面頰上

綠色的睫毛，

涼意，涼意的

誘惑。

年輕人

——兩者——

火苗的誘惑，涼意的

誘惑，云朵上的

舞蹈，鹽或者雪的

涼意，一天中

最初那個時辰的

年輕人，疲竭得可愛，

他的腦袋

由影子構成。

我的呼吸中，

火與雪，我生活，

因此你在火中來臨，

因此明天你在雪中

來臨。

湖岸

那依然活著的東西

在大魚

鰭下的

流沙里——

縮小的綠色水藻，海苔

依附于月亮，

在早晨，當她淹死——

像一句未說的話，

在嘴巴的空洞中，

在太陽穴的顫動中，

在頭發中被聽到。我們飄向湖岸，

我那有著淺藍色的手的愛人，

潔白。

來吧，

天氣寒冷，麥秸

會聽到我們，覆蓋著嘆息的

床罩，吱嘎作響的

木墻。睡吧，一聲低語，

隨我們躺下。

歸來

長椅，堅硬的用具。

那里，在松樹之間，

掛著秋千——一塊木板，兩個

粗糙的洞。布谷，

藍色翻頭鴿和戴勝鳥，

夜鶯，鶇夜鶯，

唱得更短暫，簡潔，

更沙啞，上帝的意愿。

然而我來到

木頭墻下睡覺，

游絲和蟾蜍黃金的睡眠，

蒼蠅腿的睡眠。光芒

遠去。奶牛在自己的影子中

邁著沉重的步伐前行。魚兒

撞擊一根越過水面

而泛起泡沫的線。

然而我僅僅睡覺。

我不在這里，

我尋找一個地方，

只有一座寬闊的墳墓，牧場上的

小山岡。我從那里

看得見

河流。

拉脫維亞的秋天

致命的顛茄密叢

敞開，他走進

林中空地，母雞圍繞

樺樹樁的舞蹈被遺忘，他走過

蒼鷺飛繞的樹，他在

草甸上唱過歌。

哦，明亮的夜里

在他放下那一幅干草的地方，

風可能會把將其

吹散在岸上——

當河流不再醒來，

河上的云，

鳥鳴，呼喚：

我們再不會來臨。

于是我點燃你的燈，

我看不見它，我把雙手

放在它上面，握攏

火苗，火苗靜止不動，

只有夜晚顯現出幾許紅色

（就像那山坡上

坍塌成廢墟的城堡，

就像那飛越河流的

光芒的小蛇，就像那

猶太孩子的頭發）

不會焚燒我。

廢棄的鎮子

風吹過

空寂的市場，

一只雞翅

在灰塵中畫出一條痕跡。

圍欄。傾側的

十字架。寒鴉的嗓音。

是誰扛著一塊木板走來，

是誰將為窗戶切割

新窗臺，是誰

在披肩下帶著

一只綠色的罐走來？

沒有人來到這里。天空

找到一根平放的緞帶

將它揮起來，

青苔生長在

房子的墻上，薄霧圍繞

白色塔樓飛翔，你

來自何方？

越過呻吟的牧場

圍欄，越過

草甸附近的泥淖坑，

黑色的水跟著你，淹死你的腳印。

用你的嗓音

草甸上的灌木叢

在深夜

用你的嗓音說話，燈光

圍繞它飛翔。

一朵高高的水花

穿越黑暗。

河流隨著它的動物

而呼吸。

我把我編織的房子

搬到菖蒲里面。

無聲的

蝸牛

爬過我的屋頂。

我發現

你那銘刻在

我手掌上的臉。

陰影之地

沙沙作響的嗓音，

樹葉，我在

一場大雪之前

從三條路走來。

岸上，拉加納①卷發

蓬蓬，她帶著獵狗

大喊船夫，船夫

站在水里，在溪中。

曾經

大鴇展開

金色的翅膀，跟隨霧靄

飛過幽谷，把

硬起老繭的爪子放在草上，

光芒和白晝在它們身后飛翔。

寒意。在草葉尖上

白色的空寂

伸向天空，然而那棵樹

老了，有

一線岸，骨瘦的霧靄

在河上移動。

黑暗，無論誰生活在這里

都用鳥兒的嗓音說話。

提燈在森林上面

滑了過去。

沒有氣息打攪過它們。

——————

①拉加納，最早是立陶宛和拉脫維亞神話中的人物，后來成為傷害人類和動物的女巫。

俄羅斯的歌

瑪琳娜

從塔樓上唱著歌

走下來，越過巖石

風景，三條河

在她的腳下，然而

夜晚和風的影子

在飛翔。

美麗的情侶，

我的樹，

在你高高的枝頭

對著月亮

裸露眉毛

我睡覺，掩在

我的翅膀中。

我睡覺——

你給我一粒鹽

從那不曾被越過的大海

舀出來的鹽，我給你

一滴雨

來自那無人哭泣的

土地上的雨。

波羅的海上的鎮子

并沒升降的光芒。

蛾子死亡時復活的水。

雨就是雨。

那在云下一陣陣尖叫著

吹來的風

梳理了河邊的沙灘，引導

一個沙丘越過大海。

光芒

越過水

歸來。雨

找到鳥兒

選擇的路。彩色石板

豎立在

遍布這片土地的

坍塌的高墻中。

在那里可以讀到：

草叢生長。

水

你依然說

水，你說，

你小步穿過

風下的灌木；

風在黑暗后面，在

那有月亮行駛的小船后面，

在干草垛里尋找河流，

你聽見它說：

這里有柳樹

這里有貓頭鷹的房子。

然而月亮面對西奈①的火焰。

然而水聽見霜自斯基臺②而來。

然而鳥群在森林上空升起。

然而雪迎著天空把它的屋頂豎起來。

——————

①即埃及的西奈半島。

②古代歐洲東南部以黑海北岸為中心的地區。

空鏡中

光芒的水域中，

眉毛相對，

夏天的灌木叢

在你的臀部上面迅速生長，我

祈求閃電降臨，你來自

遙遠的閃電，灰燼，

一片片灰燼

墜落于你，你的長袍。

我靠近你的肩，

你脖子上的血脈

在我的嘴里斷裂，你

不會沉沒，我抓住

你的手臂，我舉起你

越過深處，

走在我的前面。

有一天：我將再次

給你帶來飲水，我將

迎著天空飛翔，有一天：然而我將

降臨下來，你將聽見我

呼吸，原野將聽見你

在風上，一縷白色的光

將對你說話。

語言

比夜晚

還大的樹

有著山谷湖泊的氣息

有著寂靜之上的

低語

腳下的

石頭

閃耀的脈紋

永遠在塵埃里

渴望

語言

在通往

鄰舍的

無窮之路上

被疲倦的嘴用舊

夜漁者

美麗的葉簇中

沉寂

沒有慰藉。

光芒

在一堵墻上空

帶著手臂。

沙子流自根須。

沙子，在水里

呈現出紅色而流逝

循著嗓音的軌跡離去

在黑暗中離去，

黎明時擺開捕獲的東西。

白銀般蒼白的嗓音唱起。

把你的耳朵

帶進安全之地

帶進美麗的葉簇，

嗓音唱起：

那死去之物死去。

【責任編輯 黃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