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們基于文體角度的考慮,嘗試帶領學生用詩歌的文體知識對《再別康橋》中語言異化的藝術手法進行賞析,從而感受詩歌的情感。
關鍵詞:文體;現代詩歌;語言異化;陌生化
韋勒克、沃倫指出“詩是一種強加給日常語言的‘有組織的破壞’,沒有‘破壞’,詩就尋覓不到自己的媒介。”[1]這里的“破壞”其實就是指語言的異化,因為當語言進入詩的句構中,就實現了非語言化以及陌生化的轉換,從而也增加了語言的新穎性和獨特性。《再別康橋》的語言異化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語法成分位置的異化、非常態詞語的搭配、重復節奏的運用、反義對稱詞語的使用、人稱隱秘性的轉換。
一、語法成分位置的異化
日常生活中的語言表達要遵循一定的語法規范,否則就會出現交際的障礙或中斷。但是中國現代詩歌的語言則是一種自覺超越常規語言語法的一種行為,《再別康橋》詩歌中的語言就表現出與常規語言語法不同的語言秩序。詩歌中“輕輕的我走了”“油油的在水底招搖”“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悄悄的我走了”等詩句都是與常規語法結構不同的句子,我們會發現這些詩句中的修飾語和中心語的語序是顛倒的。正常的語序還原回來應該是“我輕輕的走了”“在水底油油的招搖”“今晚的康橋是沉默的”“我悄悄的走了”等,詩人通過運用語序顛倒的藝術手法,即強調了詩人不忍打擾母校的寧靜與和諧,又通過舒緩輕柔的筆調表達了詩人對母校極度迷戀的溫柔細膩的內心情感。同時從讀者接受角度看,這種語序顛倒的手法造成了讀者閱讀上的障礙,延長了讀者對詩歌語言的感受和理解的時間,增強了詩歌語言的表現力。讀者會把視覺和情感的落腳點放在“輕輕的”“油油的”“沉默”“悄悄的”詞語上,這樣教師可以引導學生去加強體會,并感受作者在康橋留戀彳亍的心境過程,更好地理解詩人對康橋的喜愛和淡淡的離情別緒。
二、非常態詞語的搭配
作為“五四”以來的白話詩歌,詩人們既吸收了古代漢語詩歌的部分語言特點,同時外來譯詩的語句往往影響著詩人語言的表達。非常態詞語的選擇運用就是“五四”詩人將白話文、歐美音譯新名詞與文學美感合為一體,利用超邏輯的表意功能來傳達詩人內心特有的情感,從而造成一種不同的風格,給讀者一種陌生之感。正如俄國形式主義批評家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手法的藝術》中提到的“陌生化”,也稱為“反常化”“奇異化”,藝術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使人恢復對生活的感覺,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化,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的長度,因為感覺過程本身就是審美,必須設法延長。
“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一句中和“艷影”搭配的詞語是“蕩漾”,但是現實中影子只能投射,不可能產生蕩漾的感覺,這種非常規詞語選擇的搭配看似不合理,但是前面有“波光”一詞的修飾,我們會感覺這一切又都是合理的,“蕩漾”一詞使前文的“金柳”“新娘”具有了柔美和窈窕之感,更傳達出了詩人對她們揮之不去的愛的深情。再比如“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中,詩人把“天上虹”的美好而不可得,到落入“浮藻間”塵世的憂傷哀婉,通過“揉碎”一詞的運用充分表達出內心深愛而不得的愁苦。同樣“沉淀著彩虹似的夢”,夢是如此輕飄而美好,何曾能沉淀?“悄悄是離別的笙簫”,“悄悄”是無聲,而“笙簫”不但有聲,就算是“離別”也還是一種凄涼的有聲,這也是非常態詞語的搭配,且在歐美新批評家看來這是矛盾修辭的運用。“悄悄”一詞說明今晚這個特殊的時刻是獨屬于自己的,是自己內心的一種對過往的靜謐回憶,面對康橋這份情感不能言說,只能用眼凝視、用手觸摸,沉浸在過往美好的回憶,所以詩人說“夏蟲也為我沉默”,這又是典型的“因情感物”。詩歌中這種非常態詞語的運用還有很多,教師可以引導學生去發現,并分析得出正是這種超越理性邏輯的詞語搭配不當,造成了閱讀審美上一種思維大的跨越,讓讀者把感受力和想象力發揮到了極致,從而提供給審美主體一片自由構建審美的天地。
三、重復節奏的運用
《再別康橋》中第1節和第7節結構形式相似、語意內容相近,都表達一種與母校告別的不舍,前后兩節中雖有個別的詞語改動,但仍屬于重復節奏手法的運用,詩人通過這種回環往復的重復節奏表達自己真摯的情感,并把這種情感通過重復引向無窮。這里我們帶領學生繼續思考:既然是重復手法的使用,那么我們能否把這兩節進行位置的互換?答案肯定是不能互換。從文本的角度來看第一節中“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兩個“輕輕的”無論是來還是作者說的走,還是“輕輕的招手”其實都是強調一種當下主動的奔赴狀態,作者是懷著激動和深情走向康橋的,這種奔赴和走向是帶著一種尊重和感恩的,這種“輕輕的”既符合清幽靜謐的康橋氛圍,也符合作者此時的端莊與內心的淡淡憂愁。而最后一節“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兩個“悄悄的”連用,含有一種被動的離開之意,也就是在留戀之后雖有無奈和不舍,但又必須離開且不忍驚動對方,這種被動的離開比起“輕輕的”更顯凄涼,此時更有哀傷之美。如果說第一節還有一點喜悅和輕松之感,那么最后一節就只有凄婉與失落之態。總之,兩節的抒情重點不同,但仍屬于重復節奏的手法,正符合陳望道先生說的“用同一的語句,一再表現強烈的情思”。重復節奏的使用同樣可以延長讀者的審美時間,增強審美的效果。
四、反義對稱詞語的使用
古代詩歌中“理殊趣合”的反對藝術手法對中國現代詩歌也有很大影響。新詩中的反義對稱通常是將“相互矛盾的正、反兩層意思同時呈現在字面上,其語表偏離語言的正常規范和邏輯,以達到意料之外卻又令人回味的藝術效果”。[2]《再別康橋》中“走”與“來”、“放歌”與“不能放歌”、“放歌”與“沉默”等等都屬于反義對稱詞語的使用。詩人將自己的情感置于互相矛盾的悖論語境中,造成一種表達的陌生化。“走”是輕輕的,“來”也是輕輕的,處于矛盾之中這些步伐的輕正是詩人內心真實的失落,是在康橋無法再停留、無法再擁有的哀婉凄傷。“放歌”與“沉默”的對立,其實是詩人內心情感的沖突。長歌當哭本是一個人情感的最后掙扎,但是詩人此時還是能夠控制自己奔涌的感情,想象詩人眼含淚水應是有的,但并未放歌痛哭,詩人明白“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深沉,因為唯有“沉默”才能表達“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愁苦與無奈。詩人將幾對相反或相對的詞語排列,使得語義產生含混,這種并不符合生活邏輯的語言,且帶有一些荒誕色彩藝術手法的使用,恰恰符合情感邏輯的特點,是情到深處產生的一種矛盾,這種“無理而妙”的扭曲感,更能表現詩人當時的那種精神困境,以及內心郁積的恍惚情感。
五、人稱隱秘性的轉換
首先,第一人稱“我”的多次出現。五四時期新詩的一個特點就是個體意識的覺醒以及詩人個性的張揚,徐志摩詩歌呈現的自由個性、瀟灑風格其實就是詩人主體精神的體現。《再別康橋》中第一人稱“我”的使用次數有10次,除了第4、5節沒有直接出現“我”之外(其實都隱含著一個“我”),其他小節都有主體“我”的存在。詩人多次使用“我”,就是想表達“來”是我主動奔向康橋的熱愛,而“走”是我不得不離開康橋的無奈,每一個“我”的背后都隱含著詩人不同的情感,所以可以梳理出這樣一條情感意脈:從激動與欣喜到熱愛,再到深愛,再到把自己卑微如水草卻仍不得相愛的哀傷,再到不得之后尋夢的不舍追求,再到最后悄悄的凄婉離去。同一人稱在詩歌中多次重復出現,其實在語感與語義上都是邏輯重音的地方,這些人稱既能起到調節詩歌節奏的作用,同時也延長了讀者的閱讀審美體驗。
其次,人稱的隱秘轉換。《再別康橋》詩歌表面形式中似乎只有第一人稱“我”的使用,但是我們細讀后會發現,第二人稱“你”其實一直隱藏在詩歌中。“金柳”“新娘”“艷影”“柔波”“天上虹”等等這些意象都是詩人把康橋以及康橋的景擬人化后的呈現,表面來看是簡單的語言符號,其實是藝術符號,“藝術符號則是用語言描繪某種客觀事物創造意象,以意象形式象征某種情感。”“詩人是以康河客觀化景物描寫表現了他對理想戀人的癡情、依戀和眷念的主觀情感”。[3]所以這里的意象背后都有一個詩人抒情的對象,那么教師可以帶領學生分析在詩歌合適的地方是否可以添加一個“你”。通過假設“你”的設定,讓學生理解詩人對康橋的深愛。但是這個“你”的確又是隱秘的,那么此時詩歌中就形成了人稱的隱秘轉換。兩種人稱的交叉使用、隱秘轉換,使得抒情詩歌有了敘事的成分,在拉近距離的同時,更能表現詩人內心豐富的對康橋的愛慕、依戀和不舍。
現代詩歌語言的異化和蘇軾提出的“反常合道”的詩觀很相似。語言的異化在詩歌中表現為語言的表意性、邏輯性和交際性的弱化,但正是這些功能性的弱化恰恰強化了詩歌詩意的生成,這些因想象而發生變異的詩歌語言會使讀者增加感覺的難度,延長審美的時間。《再別康橋》作為中國現代抒情詩歌的代表,從形式上看這首詩充分體現了新月派“三美”的主張,但是新月派的詩歌如果都僅僅從“三美”這個角度去解讀,課堂難免會同質化,學生也難免會覺得乏味無趣,試著從語言異化的角度解讀,可能會更好地理解徐志摩的那份深情。
注釋:
[1]呂進.新詩文體學[M].花城出版社,1990(3):38.
[2]王習勝.“悖論”概念的幾個層面[J].安徽師范大學學報,2009(4):380.
[3]楊樸.苦澀、酸楚而又凝重的“輕輕”——《再別康橋》的藝術符號學解讀[J].名作欣賞,2004(8):11.
[本文系廣州市教育科學規劃2023年度課題“基于核心素養培育的高中語文課堂‘微序列’閱讀有效教學策略研究”(課題編號:202215250)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