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天路”

今年是川藏公路建成通車70周年。前不久，我執行運輸任務，駕駛滿載物資的運輸車，第五次行進在千里川藏線上，也是第五次路過父親犧牲的地方。

父親名叫王兵，曾經是川藏線上的一名汽車兵。1998年11月30日，他駕車執行物資運輸任務，在翻越二郎山時突遇險情，長眠在雪域高原。

聽家人說，我和父親只共同生活過7天。我出生時，父親正在執行運輸任務，加上通信聯絡延遲，沒能及時趕回來。1998年夏天，我剛滿1歲，父親探親回家，我們一家在照相館照了一張全家福。

那次離家歸隊前，父親抱著我說，等他春節再回家時，就能聽到我叫“爸爸”了。誰知，還未到年底，卻傳來父親犧牲的噩耗。

那個春節，我們家是在悲傷中度過的。吃團圓飯時，奶奶在桌上多擺了一副碗筷，讓我對著父親的遺像，大聲叫“爸爸”……

父親留下的遺物不多，其中有一張他剛入伍時在營區拍攝的照片：穿著迷彩服，面容青澀。

長大后，我時常看著父親的那張照片想：軍營到底什么樣，可以讓他不懼風霜雨雪、高寒缺氧，甘愿在生命禁區的崎嶇山路上，一趟趟向險而行。

當一名汽車兵，到父親成長的地方去看看，這個念頭在我的頭腦里越來越強烈。但我對家人都沒有說過，我怕他們傷心，更怕他們擔心。

2017年，我上大二時，聽說學校武裝部征兵，便第一時間偷偷報了名。遺憾的是，因體重超標，我落選了。但我沒有就此放棄，而是制訂了減肥計劃，半年時間里瘦了20公斤。

2019年大學畢業后，我在一所學校當老師。次年9月，我再次報名參軍，并順利通過了體檢。當時，我向縣人武部表達了想去西藏服役的想法，最終如愿以償。更幸運的是，我被分配到父親曾服役的部隊。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把消息告訴了爺爺、奶奶。爺爺聽后先是怔了一下，沒有作聲，過了好久才拍拍我的肩說：“小豪長大了，有出息了。”

奶奶什么都沒說。但從那天開始，她的眼睛一連好幾天都腫著。我知道她是在想兒子，也是在擔心我。

“現在部隊條件好了，一點兒也不危險……去爸爸的老部隊服役，還能陪他說說話……”我勸奶奶。

最終，奶奶也同意了。

穿上迷彩服，戴上大紅花，我踏上了前往部隊的火車，也踏上了追隨父親的路。

新訓期間，因為年齡比同年兵大，我需要付出更多努力。為了整理好內務，我每天不等吹起床號就起床壓被子；投彈不如別人，我就提前去操場加練；站軍姿腰挺不直，我就在背上綁個T字架……

每當覺得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會看看父親的照片，仿佛聽到他對我說：“兒子，加油！堅持下去就會成功。”

新訓結束，我以優異成績通過考核。下連之后，連自行車都不會騎的我，咬緊牙關學駕駛。3個月的緊張訓練后，我成功通過專業駕駛考核，拿到了上高原執行任務的“通行證”。

2021年夏，我第一次受領上高原的任務。班長說，我們要上川藏公路執行運輸任務，這條“天險奇路”全長2000余公里，要穿越21座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跨過14條江河。

出發前一晚，我給家里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里，奶奶聲音哽咽：“小豪，一定要注意安全。”

奶奶的話戳中了我的心。海拔5000米以上的東達山、“川藏天險”覺巴山，以滾石著稱的海通溝……憑我現在的駕駛技術，真能征服以險著稱的川藏公路嗎？那天晚上，我輾轉反側……

第二天，我們滿載物資踏上征程。行駛在川藏公路上，我想象著，20多年前，父親是如何駕車在這條路上行駛的。我甚至還想去二郎山上，到他犧牲的地方看一看……

等到達二郎山附近時，我才發現，那里早已修通了隧道，不需要在原本很險峻的一段山路上行駛了。穿行在隧道中，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車輛行進途中，路邊墳塋不斷。隨行的班長說，在川藏公路上犧牲了600多名官兵。我的眼睛再次濕潤了——我的父親也在其中呀！

第一次在高原駕駛，我有很多不適應。道路一側是懸崖，讓人望而生畏，數不清的回頭彎更是讓我感覺吃不消……一路上，我高度緊張。好不容易到了海拔4000多米的某兵站，我又出現了高原反應。好在有經驗豐富的班長在身邊，我心里也踏實許多。

每天晚上抵達兵站后，我都躺在床上難以入眠。現在條件已經這么好了，可在川藏公路上執行運輸任務仍這樣艱難。我總忍不住想，父親和戰友們當年又是怎樣克服困難，一次次往返在蜿蜒險峻的山路上呢？

車隊順利抵達目的地，我的第一次高原駕駛任務圓滿完成。

單位軍史館的英烈榜上，有父親的名字。2021年底，在被評為旅級“四有”優秀士兵那天，我向連領導提出一個請求——去軍史館向父親“匯報”。

沒多久，機關就安排我前往。從連隊驅車到軍史館有90多公里。一路上，我內心無比激動，總算可以離父親更“近”了。

在軍史館里，站在父親的照片前，我告訴他：兒子已經長大，已經接過了他的方向盤……

我在心里暗暗問父親：“我穿上軍裝，像不像當年的你？”

雖然聽不到回答，但照片上的父親，目光很溫暖。

老戰士倒下了，新戰士補上來；父輩離開了，后輩頂上來……在川藏線上，像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

現在，川藏線的道路條件有了很大改善，兵站的保障設施十分齊全。多次完成運輸物資任務后，我的信心和干勁更足了，在大家的關心下、在集體的溫暖中，我規劃著未來，也有了屬于自己的“成長路線圖”。

今年3月休假回家時，爺爺、奶奶都說我長壯了，得知我中士服役期將滿，想繼續留隊，他們都鼓勵我好好干。

6月，我第一個向連隊遞交了留隊申請書，我想緊握方向盤，繼續征戰云端天路。

（作者單位：西藏軍區某部）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