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愛

陳力嬌，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清明》《芙蓉》《北京文學》《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刊發表作品。已出版長篇小說《紅燈籠》《草本愛情》，中短篇小說集《青花瓷碗》《非常鄰里》等十余部作品。榮獲黑龍江省文藝獎，中國第五屆小小說金麻雀獎，《飛天》十年文學獎等獎項。現居哈爾濱。

每個人都是一個帝國，同樣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帝國。

千萬富翁程極楚的帝國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萬貫家財，是他高中時的女同學古婀娜。高中的三年時間，古婀娜曾給程極楚無盡的打擊，但程極楚只在五十名同學中記住了走路從不側看的古婀娜，除此別人都無法在他潔凈如雪的心田里落戶。

程極楚這次回蒙市打算在華誼酒店大擺三天宴席，專門宴請他昔日的小學、初中、高中的同學，包括那些和他一起長大曾在幼兒園穿過開襠褲的娃娃。為此程極楚特地搞到一份不同時期的花名冊，按著花名冊上的名字逐一對照查找，打撈出那一個個模糊不清的畢業照上的人頭像。

女秘書小狼為此沒少費心，并勸說程極楚不用過度勞神，一切由她代辦，只需他在酒會的開幕式上露一露臉，其他就OK了。可是程極楚不想這樣簡單了事，他執意要親眼過目這浩大景觀的全過程，他說，我這一輩子啊，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幫助過我那些昔日骨瘦如柴的同學們；他還說，那時候的日子過得苦啊，我們每個人從家里抱來一小把豆秸，把教室里的火爐燃著，用它烤土豆片吃，烤粉條頭兒吃，還要小心老師別一步闖進來，有時土豆片還沒熟呢，就被我們生吞了。

他問小狼，你說，你說……程極楚的眼睛忽然就濕潤，說不下去了。小狼不知他要說什么，卻被他的真情所感動，就由著他站在插有幾面彩旗的華誼大酒店門前，一個一個迎接前來參加宴會的賓客。

這一天程極楚特別地賣力，豪情壯志。無論是遠道來的還是近在咫尺的，無論是政府官員還是蹬三輪車的，只要能和他程極楚貼上邊兒的全關照到了，逐個被請進宴會大廳，好煙好酒款待，一律享受五千元一桌的美餐，還有厚厚的一萬元紅包。

秘書小狼把腿都跑細了，基本是兩個月前就開始籌備這件事。提前打電話查證此人和核對地址，提前預訂酒店和斟酌酒菜，提前發放請柬和往返車程費用。直到大家高高興興前來，一切就緒了，小狼才倒在華誼大酒店的沙發上站不起來。三寸高的鞋跟既是她亭亭玉立的資本，又是她疲憊的幫兇，小腳趾硬生生磨掉一塊皮。

這一切老板程極楚都看在眼里，他為有小狼這樣一位紅顏知己兼秘書而深感三生有幸，如果需要他把全部家產過到她名下他都心甘情愿。小狼從他創業就開始跟著他，是他手把手調教，一點一點訓練出來的，其素質是他接觸過的任何女性都無法達標的。關鍵是她對錢的奢望和程極楚一樣不過分貪戀，買化妝品最高檔的也就是歐珀萊，程極楚幾次讓她換好一點的牌子，她都說，足夠用了。

程極楚做學生時不叫程極楚，叫程糧。程極楚是他去C省經商后，為了轉變命運和財運改過來的。這個名字很幫他的忙，讓他一走上掙錢的路就非常順利。有朋友羨慕他，說此名是聞名天下運，前程無限，智敏英達，三才兩火一土，處處有根，事業大吉，如猛虎出林。

程極楚對此不置可否，他不相信自己向往的金山銀山，會嬌羞羞藏在自己名字的背后，那要多大的造化？有如天上掉餡餅。可事實卻是，二十幾年的工夫他創下的資產達一個億，銀行儲額達七千萬，加上他在其他公司的股份分成，怎么也達到兩個億。可是不知為什么，程極楚總覺得這個巨大的額度是屬于現在的程極楚的，而不屬于那個昔日饑腸轆轆人見人煩的程糧的。

這成了程極楚心底無人知曉的隱痛。

小狼對他說，舍得舍得，舍了才能得；舍了過去的沉重，現世才能安心。

程極楚這才明白，他最忘記不了的還是他生命之初的那些同伴，據說他們都活得不太好。有街頭掌鞋的，有蹬三輪車的，有開洋鐵鋪的，也有幾個在外地做官和經商的，但和他比還是要差很大一截，于是他想把這些過往的人都召集在一起，看看能不能為他們做點什么，提供一些掙錢的項目和機會。

小狼像個訓練有素的專職大支賓，把一場飯局照顧得井然有序，氣氛調和得像酒一樣濃。所有前來的人都很滿意，很盡興，把一輩子窩在心里的話全說了出來。有一個程極楚小時候的幼兒園園友很有酒量，他喝著喝著竟哭了，摟著程極楚的脖子不放開，涎水滴在程極楚的肩頭上，他說，小時候每逢吃飯你都往我碗里撒尿，我又不敢告訴阿姨，害得我足足使了三年你的騷碗。

程極楚撫摸著他小時園友的一雙粗糙的手，內心頓起波瀾。他聽說這個園友一直在馬路邊掌鞋，一平米半的鐵棚子冬冷夏熱勉強養活妻兒老小，就立馬喉頭哽咽，淚眼婆娑。平靜了好一會兒，忽然聲如洪鐘地說，這騷碗使得好啊，它提醒了我，也改變了你，我今天就把我的碗城贈送給你。你以后就別掌鞋了，去做碗城的經理吧，每年利潤分給我們班每位同學1%。不為別的，就為你用了三年的騷碗。

還有一名小學的同學，他有個電腦通的兒子，會制造軟件，頭一次成功便讓全城的電腦一夜間全網癱瘓。當警察找到他時，他聳聳肩，表示小菜一碟，沒用一分鐘又將它恢復了。現在這個同學一直為這孩子擔憂，一夜一夜地睡不著覺，還不到五十歲，頭發就脫落得只剩下一圈了，中間的大花骨朵油光锃亮，他很怕兒子日后會走進監獄毀了一生。程極楚聽后說，你把他交給我吧，去我的軟件園，我要人盡其才，領他走上正路。那位同學一聽就撲通一聲跪下了，當眾給程極楚磕了一個響頭，是小狼手疾眼快把他拉了起來。

更有一位女同學是程極楚的高中同學，可程極楚已經認不出她了，她有一個癱瘓在床十三年的丈夫，行動不便，腦血栓后遺癥，卻罵人打人靈活。他每天都趁這個同學給他喂飯或換尿布時，用他那只好使的手打她，直把她的臉撓傷或把她的手咬傷，這個同學每天都在他的打罵中度過。為了麻痹自己，她逼著自己大聲朗讀英文小說，直累得捧著書睡去，只有這樣她才能忘記自己身陷痛苦之中。程極楚聽著聽著皺起了眉頭，對她說，雇個護工吧，由護工照顧他，護工費我出。你騰出時間，為我翻譯外文資料，由小狼為你租一間辦公室，并每月給你發放工資。那個同學高興得都傻了，眼淚橫流。頓爾她的心里騰空起一只飛燕，直達浩瀚的天宇間。

舉座皆驚，大家爆發出一陣發自內心的掌聲，宴席就在一片贊美聲中進入了尾聲。小狼是個滴水不漏的女人，她沒忘記給到場的每一個人留下憧憬，她對大家說，你們都是程老板的朋友，同樣也是我的朋友，以后有什么為難的事不用找程老板，直接和我說，我會盡力幫助你們渡過難關。

小狼這么說是因為她有足夠的權力，程老板已發話，欲撥一千萬，專門支撐他這些同學們風雨飄搖的生活，帆船就這樣不折不扣地起航了。

小狼幾乎是被程極楚拖上車的，她太累了，上車后她的頭倚在程極楚的肩上，沉沉地睡去。兩個人都是開車的“老把式”，可是他們卻帶了司機小龍。他們預測此行將耗損他們巨大的體力，就帶一個頭腦清醒滴酒不粘的貼心司機完成此次旅行。

小龍就像一匹識途的好馬，把車沿著環城路開了一圈。他非常懂得老板的心思，知道老板在這個城市有割舍不了的情緣，特意把車速開成三十邁。其中老板上過學的兩所學校，第一小學和第一中學，和工作過的兩個單位，他都巧妙地繞到了它們的近前，徐徐地滑了過去。

小學校現在已今非昔比，日新月異的發展只能讓程極楚分辨分辨他當年與同學們親手栽下的樹。那柳樹剛栽時才雞蛋那么粗，現在已是兩個人合圍才能抱住它。中學的教學樓還在，但已不是學校了，賣給一個設計公司做辦公樓了。程極楚看到這些不由得心里一陣落寞，但很快一個靈感就讓他全身一振。他用肩膀搖醒了小狼，說了想捐贈給母校一座教學樓的決定。

小狼點頭稱嘆后，看到四周的燈海連成一片，就問程極楚，對這次活動有沒有不滿意的地方。程極楚回答小狼，滿意，太滿意了，你干得很好，我還想表揚你呢。順勢在小狼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司機小龍早已見怪不怪，雙眼注視著前方，他從沒有借后視鏡偷覷過他們的私人生活。就在小狼得到愛撫想再一次入睡時，她猛然想起還有一件事沒向程極楚匯報，頓時困意全無。打開礦泉水喝了一口后說，我正想向你匯報，按事先規定的人數這次活動少了十一個人。有三名在西部工作沒能趕回來，有七名在南方工地建樓，老板不讓隨意歇工。不過他們都分別給你發回了消息，我也一一給了他們回復表示感謝。只有一名在這個城市工作的，她本是有條件過來的，卻沒來。

這正是程極楚急于想知道的事情，只不過他在耐著性子等小狼主動和他說。也可以這樣理解，這個人是他這次來蒙城特別想見的一個人，是他完成內心帝國夢的主要人物，再往大了說，宴席少了誰都不能少了她。十八歲就開始做程極楚秘書的小狼，對自己老板的心理十分了解，她知道他內心的每一個秘密。不論是什么方向，什么顏色，什么段位，都逃不出她那雙遠紅外線般的眼睛。此時程極楚聽了小狼的話，表情是催促的，他太想知道這個人不來的原因了。小狼深明其意，說，這個人叫古婀娜，是你高中一年級的同學，現在是財政局政工科科長，丈夫是市委秘書長，日子過得殷實自在，夫妻感情很好，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兒剛上初中，沒來的原因是她下鄉扶貧去了。

小狼滔滔不絕地向程極楚說明了原因，這次的一百七十五名在冊同學與好友，小狼都能像剛才這樣背出他們的一大套檔案。一直在細聽的程極楚被小狼的工作態度所感動，其實此時他的心里，也正為這事隱隱地不快。聽完小狼的話后，他拿出手機，小狼機IL5hg8XRATZARVL85Gy0k1p2cW2AOQ2hqo4KU48zXAE=智地報出了古婀娜的手機號碼，他們彼此的行動從來都是這樣心照不宣。

鈴聲響過三聲，電話的那一頭終于有人接聽了。小狼清楚地聽到一聲你好，小狼還清楚地感覺到程極楚的身體像一個彈簧床，把她重重地彈了一下。之后程極楚說，我是你過去的老同學程極楚。對方顯然驚訝了一下，程極楚接著說，想不起是哪一個程極楚了吧，就是那個和別人打賭說你喜歡他的那個，之后被你按倒在學校門前的土壕溝里一頓胖揍的那個，怎么樣，還沒想起來嗎？

對方聽了程極楚的回答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跌宕起伏，連倚在程極楚肩頭的小狼也受了感染，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起來。

小龍也回了一下頭，但他馬上又轉了回去，認認真真地開起了車。

被稱作古婀娜的女人笑過一陣之后說，是你呀豆杵子，你記得可真清晰，你在哪兒呢？不是說你現在成大款了嗎？

程極楚笑了笑，說，豆杵子就不能掙大錢了？豆杵子可有一樣天生的本領，就是天天中午拜太陽，這還是你告訴我的呢。況且我身邊還有一頭小狼和一條小龍，在他們的相伴下，我不能放棄抗拒自然的能力呀。說著下意識地摟了摟小狼。

對方又說話了，說，別貧嘴了程極楚，快說你在哪兒吧，我去看看你。

程極楚看看表，時間還不到城市人入睡的時間，就說，還是我去看你吧，我有車，帶了司機和秘書，你說你家的地址和門牌號吧。

電話里就發出一連串的指示，又不放心地左叮嚀右囑咐，唯恐程極楚走丟了似的。程極楚說，還真把我當外人了，我是人在曹營心在漢，到啥時候也忘記不了老家的大街小巷啊。就不等古婀娜再嘮叨，撂了電話。

程極楚指揮著小龍來到一幢樓房前，這是這個城市一流的住宅小區。院子里有巨大的花園，有錯落有致的各種各樣的樹，還有別致的噴泉與華燈。

古婀娜早就等在單元門前，她的視線從一開始就搭在了程極楚的寶馬車上。燈光下她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不是程極楚的車，但憑感覺她奔了過來。車上的小狼想，這個能讓程極楚心動的女人說不定有多漂亮呢。等下了車一看，也就一般般，是個連起碼的化妝修飾都不履行的女人，太百姓化了。所以小狼打破神秘先聲奪人地自我介紹道，我是小狼，程老板的助理。

程極楚也下了車，聞聽補充道，我的秘書，一匹智慧的狼。

古婀娜爽朗地哈哈笑著，說，不錯不錯，蠻標致的，還真有個小狼啊，我以為你開玩笑呢。說著眼光瞟向了司機，說，這一位一定是小龍了？古婀娜的話讓小狼吃了一驚，她深深地預感到這個女人有不怠慢任何人的強項，就不能用化不化妝去衡量了，這樣的人肯定有讓人不及的另一面。小龍向她點頭后，已把車滑向了墻角的空地上，車停穩了他卻沒下來。程極楚明白小龍是不愿意打擾他們憶舊的氛圍，他的兩個信得過的隨從真都是太理解他的心情了。

古婀娜引導他們上樓，掏出鑰匙打開門后，一個小女孩手里拿著一支筆，筆頭銜在口里正等著他們進來。顯然她是聽到了門外的動靜，看到媽媽領來一男一女，沒用吩咐就甜甜地叫一聲阿姨好，叔叔好。先進屋的小狼摸著她的頭，說，好懂事的孩子啊。程極楚也跟著拍拍她的臉蛋，他沒說什么，卻好像拍在了三十年前的古婀娜的臉上，因而他的思緒恍惚了一下。

程極楚坐在沙發上，小狼去了衛生間。古婀娜給他們沏茶，水果是早就準備好的，女孩知趣地退回自己的臥房。就剩他們兩個時，程極楚有幾分不太自然。大約過了一分鐘吧，程極楚才鎮定下來，他四下環顧古婀娜裝潢一新的房子。房廳是大明廳，足有四十平米的面積，墻上掛著巨幅壁畫，壁畫下面是大屏彩電，地磚是一米見方的天然大理石，墻面貼的是高檔壁紙，吸頂燈都是進口的殿堂級質量的。這樣裝修的水準在這個剛變成地級市的小城是少見的，程極楚大致估摸了一下，房子連同裝修沒有二百萬元完不成它的實際造價。不由得心里一陣叫好，贊嘆她的丈夫是個不凡的角色。但話一出口，程極楚的表達就跑弦了，他說，古婀娜，怎么沒見你家里的那位啊？古婀娜這才抱歉地說，我忘了稟報了，他出差了，去了一星期了，這兩天就回來。

小狼剛好從衛生間出來，聽到古婀娜的話向程極楚攤了攤手，古婀娜是背對著她的，所以看不見小狼的表情。程極楚卻借題發揮，說，你這女人還是那么傻啊，你倒是早告訴我呀，我就不領著小狼來了。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他們的話題就此順延開來，談得很開心，往事與未來無所不談，當然談得更多的是現在。現在是他們所有歲月中最好的時光，就表示上天對他們不薄，讓他們各自把自己的能量都發揮了出來。對于這一點三個人的觀點是一致的，人只靠自己沒有上蒼的關照會一事無成。不知不覺間半小時就過去了，程極楚第一次打破了平時的習慣。平時他和別人談話從來不超過十分鐘，這一次卻不自覺地違章，還是小狼向他指了指自己的表，他才醒悟，到了不得不分開的時候了。

臨走時，小狼給古婀娜的女兒扔下了禮物，是她早準備好的禮品盒。用花色錫紙包裹著，上面系著粉紅色彩帶，這是在車上小狼抽空兒用那雙靈巧的手制作的。小狼把它放在茶幾上，古婀娜不好推脫，代表女兒收下了，之后愉快地送客。

古婀娜的丈夫叫喬改承，他一回來古婀娜就把程極楚到家來看她，并給女兒扔下五萬元錢的事對他說了。喬改承打了個愣，說，喲，蠻大方的，做什么的？古婀娜說，大款啊，這次回來，還捐給我們母校一所教學樓呢。古婀娜喜滋滋地，臉上洋溢著驕傲。喬改承卻沒她那么高興，佯裝不在意地說道，他捐那是他有，他沒有拿什么捐？捐是為了得，這是很多人都會算的賬。

古婀娜說，那要看是誰，若是換了你有多少你也不會捐。

喬改承聳聳肩，說，還真讓你說對了，你說別人說不準，說我一說一個準。

喬改承這次出差八天，在路上就猴急那點兒事，現在他只想快點做，不想和古婀娜抬杠，反正他又不想要那錢，古婀娜愛咋高興就咋高興。于是他岔開話題催古婀娜快點，古婀娜只好拉緊窗簾，按滅臺燈。可是這一次她卻極其被動，好像心思根本就沒在這上，無論喬改承怎么調動她的積極性，都像瞎子點燈燃不到正地方，弄得喬改承越做越沮喪。完事后他終于忍不住地說，五萬元就讓你丟了魂了。

古婀娜不還嘴，此時打發完這件事她如釋重負，無債一身輕啊。

喬改承回來就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市委搞起活動來雷霆萬鈞，一點都不容人。大會小會一起上，動員報告，向領導匯報，拿出新計劃，忙得不亦樂乎，基本上他就不屬于家里人了。

古婀娜的日子倒還和往常一樣，早上給女兒做飯，幫女兒整理穿戴，送女兒上學。然后再用一小時收拾屋子，大屋小屋擦一遍，再收拾一下自己，就到上班時間了。單位就在路的另一端，五分鐘就到了，上一會兒班還可以出去買菜，把菜送到家中，再接著上班也沒人注意。

這天上午古婀娜剛拎回菜放在廚房，脫了外衣打算上午就留在家里不去了。局長們去省里開會，科員們見縫插針給自己開小差。剛往沙發上一坐，電話鈴就響了，古婀娜正坐在電話機旁，電話剛一響她就接了。一聽聲音，古婀娜不由得大聲說道，程極楚，你也沒個樣子，回去怎么不說一聲？

電話那頭說，惦記我了吧，總會露馬腳的。

古婀娜說，豆杵子，你一張嘴準把經給念歪了，你就不能說點正經事？

程極楚說，正經事就是當年你太厲害，不然我非娶你不可。

古婀娜的臉紅了一下，忙岔開話頭，感慨地說，時間過得真快呀，一晃你都成了企業家了。

程極楚說，我倒是愿意慢點啊，可無回天之力，面對歲月，再有本事的人也得舉手就范。語氣里多多少少有一些無奈和悲涼。

古婀娜說，豆杵子，沒想到你也會傷感呀，我當你只會掙錢呢。說著就笑。

程極楚說，哪能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都是福禍參半。這一方面行了，另一方面就會是短板，只有看淡。還是佛家說得好啊，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樣一說，你說這人還剩下啥了？好在我還知道惦念你，啥時候連這都忘了，我就真的完蛋了。

程極楚說得半真半假，古婀娜的臉就更紅，心就更跳。不過她心里有底，她對程極楚的印象往深了說，一點都不好，甚至有些反感。見與不見都行，見了倒想起許多不愿回首的難堪。不去參加他的宴會也是出于這一點，用嘻嘻哈哈的方式交談，更是打掩蓋，有早早打發了的意思。

想到這，古婀娜說，你是太累了，創造了那么大的基業，接觸了那么多的人，不過你一定記住啊，千萬別讓任何人消耗你的能量，不要強迫他人醒來，這樣你就輕松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劫要度，不用你替他們背，你看著就好，別插手。

程極楚說，還是你有眼界，我現在就是天天與自己說話，一念放下，萬物重生。如果遭遇了親情的冷漠，愛情的背叛，友情的算計，也不悲傷，不頹廢，看成是上天為我設置的關卡，闖過去便是活路。

他們這是在下盲棋啊，把人生最深刻的道理粘貼到個體身上，不好挑破的那一層，不希望發生的那些事，自然也就都明白了。為什么要這樣呢？完全是在釋放各自心里的不適、懷疑、估算、躲閃，和超出承載的負荷。

如果細究起來古婀娜對程極楚的成見，完全是來自中學時的一次沮喪。那沮喪可不是一般的沮喪，是無限量的，游魂一樣揪扯了古婀娜的整個青春期。起因是他們班夏日里去城北的松山勞動，古婀娜和另一名女同學想上廁所，野外哪有什么廁所啊，她們就在一片樹叢中就地解決。那天古婀娜正來例假，站起身正往襠間做工作，一抬頭，發現程極楚的腦袋出現在土坡上。離得那么近，就在眼前，正不錯眼珠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他可能也是出來解手，誤打誤撞看到了女孩子不能示人的私密。

私密這種東西很奇怪啊，誰偷去了誰這一生都沒好兒。

古婀娜當時只有十五歲，十五歲的女孩子在封閉的年代被異性洞悉了源頭，等于現在的裸奔啊。從此就有一塊丑陋的石頭壓在她的心上，讓她無法抬頭做人。有一段時間古婀娜覺得全校的男生都盯著自己的私處，都把自己看成了最骯臟的人，背著這種負擔她哪還能活出一丁點兒朝氣。

多少年后，社會的開放多少稀釋了古婀娜當年的尷尬。結婚又給了她洞察人體密室的鑰匙，使她不再把當年的事看得那么重了。但每每想起也還是如鯁在喉，臉部立刻滾燙起來，就如在他面前做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這才導致她現在在他面前，極力裝出不計前嫌大大咧咧地談吐，意在展示自己的氣度和能量，順便挽回一些當初丟失的尊嚴和顏面。

這會兒她聽出程極楚的話語里，隱含著傷感和惆悵，便直截了當擊中目標，怎么，小狼惹著你了？

程極楚說，沒有沒有，小狼對我很好，這一點我遠不如她呀。

古婀娜認真起來，那你還想什么？

程極楚說，不想什么，就是沒事想和你聊聊天，年歲大了，愛想從前的事了，越久遠的越清晰，仿佛歲月倒了過來。好了，你忙吧，我撂了，我原想你是在單位，才往家里打想碰碰運氣，不想碰對了，就說到這吧。

程極楚放了電話，古婀娜感到他有些怪怪的，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明明碰對了又不聊了，仿佛碰才是最重要的，難不成是想和自己舊夢重圓？難不成怕喬改承下班一步趕上？難不成試試自己的佛性？古婀娜百思不得其解，答案如山頂懸下來的藤蔓，時不時在眼前晃動。

中午古婀娜打算給女兒烙餡餅，喬改承一般情況下不在家吃飯，所以她的飯菜總是特別簡單。喬改承近期發神經，夫妻之事總是選在上班時間。哪怕古婀娜正工作呢，一個電話把她找回來，托詞是扣子掉了，或襯衣找不見了，古婀娜就得匆匆忙忙趕回來，結果扣子也沒掉，襯衣也找到了。

古婀娜問他為什么這樣，他回答晚上要趕材料。

這樣的時光持續有一個月，一直都很安穩，也恰到好處。可是有一天古婀娜和喬改承正翻云覆雨，忽然間房廳的電話鈴聲大作。他們本是不打算接的，可是最后還是抗不過那鈴聲的執拗。

古婀娜拿起電話時想，可別是程極楚啊，這個時候來電話，不是觸霉頭嗎？誰知越不希望越是，程極楚開口就說，打擾你了……聲音略顯蒼老和緩慢。古婀娜一聽忙搶過話頭，說，等一下哈，我這有客人，晚上給你打回去。說完不等對方回答，就將聽筒放了，心里別提多不是滋味了。她不明白，他總找自己做什么啊？

喬改承走后，古婀娜好久都不能從這件事上自拔出來，想，莫非那五萬元以后就成了自己的陪聊費？關鍵是她不想陪聊啊，和他每一次對話都是迫不得已，都頗費腦筋，挖空心思地想應該說什么，實在是沒什么可說的，想來想去就那么幾句車轱轆話。正抱怨著，電話又響了，古婀娜不由得一陣緊張，她像個得了恐高癥的人戰戰兢兢去看來顯，還不錯，是單位的小田。小田是剛分來兩年的研究生，有思想，有見地，對人和事看得超乎尋常的透，全單位十多名女性，古婀娜只和她一個人聊得來，且不隔心。小田說，你鬼呀，手機關機，我找你都找翻天了，你竟在家？

古婀娜馬上拉回了思路，嘻嘻地笑著說，我回來取衛生巾，一會兒就去單位。

小田說，那你快點來吧，咱們要去泰山旅游，有些工作你得交接一下。分兩批去，我特地提出咱倆一批。古婀娜聽說旅游高興極了，這個消息讓她第一個想到可以擺脫程極楚了，不用總是擔心他沒輕沒重地來電話了。

古婀娜鎖好門去單位時，突然想起，應該把去旅游的事告訴程極楚，也好避免程極楚往家里打電話。若是趕上喬改承在家，將會是一件不好解釋的事。想到這兒她又返身回來，坐在沙發上給程極楚發短信，告訴他，她要外出旅游，時間會長一些，有事手機聯系。

程極楚說，沒什么事，不過你可以注冊一個微信，現在大家都在用微信，已經形成規模，不但可以聊天，發送文件，發送照片，將來買東西都會用它付款，何不事先開拓一下思路呢。古婀娜說，好好好，有空兒我試試，不過你是知道的，我笨啊。古婀娜給自己留了條后路，因為她擔心，有了微信程極楚會不會一天到晚和她聊個沒完。

心想，即便有了微信，我也不會告訴你的，不愿和你沒完沒了地瞎黏糊。

古婀娜去泰山旅游實際就半個月，但她和小田卻玩了一個月。喬改承以市委秘書長的身份，為她倆請了假。兩個人就像南飛的大雁，一口氣走了上海、南京、蘇杭二州，最后把周莊、烏鎮、西塘也走了個遍，直累得再也沒有了興致。

往回返的頭一天晚上，兩個人在街攤上吃了她們最愛吃的涼粉，順便又買了個大西瓜。回到賓館后，小田把西瓜放在衛生間的水池里冰鎮了一小時，然后兩個人大塊朵頤。由于不想剩下，各自吃多了些，半夜里小田就上吐下瀉。古婀娜慌忙起來，從行李箱里拿出備用藥，給小田一次性喝了三包小柴胡顆粒，漸漸地小田的胃暖了過來，渾身出了一層細汗，人感覺好多了。小田說，看不出你還懂醫啊，挺敢下藥的，你就不怕把我藥死？古婀娜說，沒啥大病，你就是脾胃虛寒，見不得涼的，小柴胡把你的中焦脾胃通開，就好了，如果沒有小柴胡，附子理中丸也行啊。

古婀娜像個大姐姐，知疼知熱地坐在小田的床邊，不時地看一眼自己手里的手機。自從她告訴程極楚自己出門旅游，她總是神經質地攥緊她的手機。微信小田早就幫她注冊上了，但她一點都不想加程極楚為好友，不但不加，心里的弦還總繃著，擔心什么時候他的電話打進來。這會兒她對小田說，你好了就好，我還擔心明天飛不了，還得改簽呢。小田笑笑說，你就是我的保護神，有你在，一切都會迎刃而解，喬秘書長找你做老婆，真的積了大福報。

一說到丈夫喬改承，古婀娜立馬想起一個問題，她問小田，手機號拉黑怎么拉，你會嗎？小田說，簡單啊，我來給你拉，你把那個號找出來。古婀娜就找出了那個號，指給小田看。小田看到上面標記著，最讓人討厭的老板。就說，喲，還是老板呢，干嗎非得拉黑呀？古婀娜說，不愿意聽他說話，一說就想起從前的事。小田說，他找你干嗎，不會是追你吧？

古婀娜說，追倒不一定，不過是有一點好感吧。小田說，是你對他有好感，還是他對你有好感。古婀娜說，當然是他。小田說，那你就一點反應沒有？古婀娜搖搖頭說，沒有。小田說，那他傷過你？古婀娜一驚，說，你是神仙呀，這么肯定？小田說，一定是這樣啊，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有想法，女人無動于衷，甚至反感，一定是這個男人最差勁的地方被這個女人窺視到了，否則不會這樣。

古婀娜說，你不做偵探真是瞎了材料了。

小田把手機遞給了古婀娜，古婀娜說，完了？小田說，對，完了。怕古婀娜不信，就拿過自己的手機給古婀娜做示范。她讓古婀娜看著她操作，她把古婀娜的手機號調出來，然后找出拉黑提示，點了一下。成功后她讓古婀娜撥自己的號，結果不論古婀娜的手機怎么叫，小田的手機一點都沒動靜。

古婀娜舒了口氣，說，這樣很好，省著我不會說話讓他聽出來，別人傷我行，我傷別人我還做不出來。小田說，那他最差勁的地方是什么你還沒說呢。古婀娜說，我月經初潮那天，正收拾著殘局，被他看個正著。小田眨著眼睛想了半天，說，可這不算什么呀。古婀娜說，現在不算，可我們那會兒算啊，這件事害了我整整三年，每天失神聽不下課，壓力大得都想自殺，結果大學都沒考上。小田說，那他呢？古婀娜說，他和我相反，還做美夢想和我處對象，他沒這個心還好，有這心我就更討厭他了。小田說，你這是應激反應，是你們那個時代的風俗把沉重嫁禍給你了，你不走運，撞上了。

古婀娜說，我這一生，可以說被他坑慘了，耽誤了時光，而他自回到咱們那里一趟后，還隔長不短地找我聊，聊啥呀聊，我最恨的就是他。每逢他找我，我就像吃了一只蟲子頓時惡心，還得強裝笑臉，想想何得著呢？不如狠狠心翻篇，什么能把我青春的損失補回來呀。

小田說，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得明白，這種事比較得罪人。你沒看嗎，男人一旦想和你好，而你又沒讓他如愿，他回過頭來就整你，往死里整。仿佛你欠了他八輩子債，變成了恨，你這一生的名譽和形象，基本就葬到他手里了。古婀娜說，沒事兒，我們不在一個城市，沒有共同利益，又不是同行，頂多就是老死不相往來。

小田點了點頭，沉思一會兒說，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對你沒邪心，他是想找回過去的歲月，偏巧你在其中，又讓你撞上了。

古婀娜無辜地說，若那樣，與我有什么關系，我看他就是我命中的惡煞。

眼看著時間就到了凌晨一點，古婀娜說，不聊了，明早六點咱倆還得往機場趕呢。又說，你沒事了吧？她摸摸小田的額頭，涼津津的，不發燒，就放心了。兩個人各自關了臺燈，進入了夢鄉。一小時后，古婀娜醒了，醒后她悄悄去了衛生間，又把拉黑的手機號復原了，這回她無師自通，沒用指教自己就把它完成了。

古婀娜風塵仆仆趕到家時，正趕上喬改承要出差，喬改承還專門等了她一天，不然頭一天就啟程了。久別勝新婚，這天晚上兩口子溫存了許久，之后喬改承又把這個月家里所涉及的事向她說了一遍。其中有一條是，有一個你的同學來了好幾次電話，每一次都問你什么時候回來。古婀娜心里一驚，她問喬改承，你沒問問是誰呀？

喬改承說，我能不問嗎？可人家不說啊。

古婀娜不悅起來，把臉扭向一邊，喬改承以為她生氣了，扳正她的臉說，我想問來著，可對方好像不愿意說，或者不便說，也好像沒力氣說，總之是掛斷了。古婀娜說，打個電話能用啥力氣？看你說的。喬改承竊笑，避實就虛，說，電話欠費了，你明天多交些吧。

古婀娜一時無語，再說話時，她和丈夫商量，干脆我們把電話停了吧，反正我們都有手機，又影響女兒學習，得不償失。喬改承困了，說，你看著辦吧。

丈夫出差以后，古婀娜心里好幾天都不痛快，她想，這個程極楚，整個一個神經病，手機不打，偏要攪和家，作死啊。想想不對，自己在旅游期間，是收到他三次電話的，可是她都拒接了。一次是在黃浦江的郵輪上，船的發動機太響，她覺著聽著費勁，就沒接；一次是在南京路購物，心思都撲在買服裝上，哪還有精力接聽；再有一次她是有時間的，但她想，手機對程極楚來說，是一根風箏線就足夠了，既防止他往家里打，手機又不接，疏遠就不攻自破，這不正是自己的目的嗎？

座機很快就拆除了，拆除后心情果真就不那么沉重了。

可是相對的手機的業務就多了起來，有一天古婀娜正聽報告，她的手機響了，一看是程極楚，古婀娜的心一哆嗦，順勢就拒接了。可是只過了兩分鐘，手機又響了，還是他，古婀娜就又拒接了。又過了五分鐘，手機依舊響，這回是個不熟悉的號碼，就起身去外面接聽。

大廳另一側有個小會議室，里面無人，古婀娜剛好走了進去。古婀娜打開手機一聽，她簡直氣暈了，這個人仍是程極楚，不過是換了個手機號。程極楚的聲音很低，他說，我知道你在開會，可是這會兒我特別想聽聽你的聲音，這是……

古婀娜簡直怒不可遏了，她的血轟隆一下攻到巔頂，但她還是盡力壓制自己的情緒，說，程極楚，你聽我說，小狼她很好，和你一心一意，她不但有才學，頭腦也聰靈，人又善良，長相一流，年歲還比你年輕十歲，你還不滿足嗎？你想別的有什么用呢？這個世界除了她，誰能和你來真的？是我？還是別人？我有家有孩子，有割舍不了的東西。我們是同學，也只能是同學，只有同學才能和你說實話，小狼你打著燈籠都難找，別吃著碗里的，想著盆里的。你收心吧，這樣對誰都好，有些事一別兩寬啊。

古婀娜說到這感到了一吐為快，她終于把憋了這么久的話都表達了出來。如果再把退還他五萬元錢的想法再說出來，他們就算徹底結賬了。

古婀娜像短跑運動員那樣剛要發力，不想程極楚那邊已經收線了，手機的嘀嘀聲送給她好一陣子說不出的空落與茫然。

這以后的日子倒是很平靜，再也不用擔心程極楚的電話給她增添煩惱了。她相信她的話在他那里起了決定性作用，但凡知道廉恥的人，也不會在她身上繼續糾纏了。

一個秋日的午后，古婀娜正在小區的院子里賞花，黃色的九月菊和紫色的土豆花開得爭芳斗艷，一朵一朵層層疊疊肥肥厚厚。古婀娜正用手機給它們拍照，有一輛黑色轎車駛進了小區的院子。從車上走下來一位眼熟的女人，她長發披肩，身著黑色真絲衫和長筒裙，氣質超群地徑直向她走來。到了近前，她摘下墨鏡，自報家門，我是小狼，認不出我了吧？古婀娜熱情地擁抱了小狼，她說，貴人臨門，有失遠迎啊。小狼沒有表現出多么的快樂，她的神態有幾分凝重，小狼說，我是代表程老板來感謝你的，謝謝你伴他度過了生命的最后時光。

最后時光？古婀娜的心臟緊張得像炸膛的魚。

小狼說，他還讓我向你做最后的請求，請你幫他在這個城市買一座墓園，他說你知道那墓園選在什么地方。

古婀娜的腿軟了下來，人像一根松散的土柱一樣往下搖晃。小狼忙扶住了她，小狼說，那次見你時他就已經是癌癥晚期，每一次疼痛不已時，他都是靠給你打電話撐過來的。他說不管你說什么，他都愛聽，因為只有你是對早年的豆杵子說話，而別人都是對現在的程老板說話。你終于幫他找回了另一個他自己，他走得很安詳。

大滴的眼淚從古婀娜的眼中流了出來，她從來沒有為一個人這么哭過。

墓園選定那天是個陰雨天，她和小狼沐浴著細雨站在程極楚的墓前，小狼讓雕塑師在程極楚的相片旁刻下了兩行字：

感謝你允許我從你的世界路過。

一億元捐獻給故鄉的希望小學。

墓園的位置是古婀娜十五歲那一年，他們相遇的那片松山上。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