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腳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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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腳本”就是由經濟基礎、社會文化構成的一整套關于愛情的機制。從表面上看，是你自己在做選擇，其實選擇的背后有一個大的腳本，決定你如何做出所謂的“正確選擇”，盡管它不見得是最有利于你的，也不一定是你內心最想要的。

今天，我們在討論愛情時，“爸媽催婚”成為多數人遇到的難題。我們與父母因為愛情觀念不同而發生沖突，不是父母不愛我們，而是我們兩代人拿到的愛情腳本不一樣。很多父母拿的是愛情舊腳本：人到年齡就應該結婚生子；男方一定要比女方掙錢多，年齡大；男主外，女主內……

而處在當下的我們，相較父輩來說，獨立意識變得更強，很多時候一個人也能生活得很好。由這樣的社會心理環境所催生的愛情新腳本，不再把婚姻看作人生的必經之路，而是一種選擇。能讓自己過得更好才選擇結婚；在兩個人的角色分配中，更強調要各自成長；在評價體系上，由于身處流動性強的陌生人社會，所以愛情好不好，靠的是理直氣壯的自我判斷。

關于愛情的新舊腳本，南京大學翟學偉教授有一個很有意思的觀點。他認為，今天中國社會存在兩種不同的婚姻模式：一種叫緣分婚姻，另一種叫愛情婚姻。

緣分婚姻強調偶然性。過去中國人說婚姻是命運、緣分。總而言之，兩個人之所以會在一起過日子，是因為前世的功德，而不是這一世的努力。那怎么確定前世匹配好了這一段姻緣呢？很簡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重點看生辰八字，生辰八字匹配就說明有緣分。在緣分婚姻中，人們沒那么在乎對方的吸引力。

過去，人們在婚姻里的容忍度特別高，婚姻的內部感受沒那么重要，更注重別人怎么看。即使夫妻在家里打破頭，哪怕夫妻已經沒感情了，在外面還是要維持美滿婚姻的假象。在緣分婚姻里，人們生發出一種能力叫作息事寧人。夫妻有矛盾了，內部調解一下，勸和不勸離，能把日子過下去就好。

但是，年青一代受到浪漫愛情理念的影響，崇尚的是愛情婚姻。愛情婚姻特別強調內在性，夫妻雙方的自我感受決定了婚姻的存亡。愛情婚姻需要經營，需要雙方努力維護。比如，美國心理學家斯滕伯格的“愛情三角理論”。它強調愛情中的激情、親密關系、維持愛情的決心等都是內生性的，它要求雙方在愛情里努力投入，兩個人都要為愛做保鮮工作。在愛情婚姻中，個體的感受是最重要的。愛情存在的目的是讓個體感受到快樂和幸福，如果不能快樂和幸福，婚姻就失去了意義。所以年青一代很在乎自己的感受。

愛情腳本和我們對婚姻的想象緊密相連。比較下來你會發現，緣分婚姻存在的社會背景是中國“家庭主義”占主流的時代，兩性關系的出發點是家庭利益至上，所有的選擇都是基于怎樣讓共同組建的家庭變得更好。而愛情婚姻存在的社會背景是中國個體化的時代，每個人依靠自己的選擇來形塑生活。

這兩種婚姻模式的運作邏輯是不同的。在翟學偉看來，緣分婚姻是一種減法婚姻，它給日子設定了目標，我們最終一定要走到這個點上，日子是一天天刪著過的；愛情婚姻是一種加法婚姻，沒有目標，不必非得走到哪里，愛一天就維護一天。

這兩種愛情腳本共存于現代社會。麻煩的是，年輕人的理想愛情是兩種愛情腳本的結合，即“命中注定我愛你”。大家非常在乎愛情里的自我感受，強調美妙的激情，強調個體的吸引力，同時又強調緣分，希望這份感情是命中注定。

然而，新舊腳本之間存在巨大的差異和矛盾。既想要舊腳本中天長地久的穩定，又想要新腳本里的激情，這種互相矛盾的選擇邏輯讓愛情的實踐變得困難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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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找尋自己愛情腳本的路途中，你會發現，除了要平衡愛情新舊腳本之間的沖突，還需要了解男女在愛情新舊腳本中的差異。

在愛情舊腳本中，男女在婚姻和家庭中扮演的具體角色有明確的規范。因此在傳統社會，沖突主要來源于個體和角色之間的差異。比如，一個不擅長手工的女性可能因為做不好女紅而苦惱，而一個性格溫柔的男性可能因為扮演不好嚴父而被指責。所以，在家庭主義的文化中，個人特質和角色的沖突是主要的問題，結婚后的男女需要符合社會對他們的角色期待，而不是體現個人的獨特性。

但在愛情新腳本中，個體的個性和人格魅力變得更為重要，愛情是通過雙方有創造力的方式經營出來的，不存在固定的角色。所以，現在婚姻家庭的痛苦多是彼此性格不合、三觀不一致。

在這一變化過程中，兩性的角色變遷道路不同。張李璽教授在《角色期望的錯位》一書中提到，今天的婚姻沖突主要來自性別角色期望的錯位：女性對自我的角色期望發生巨大變化的同時，社會對女性仍然持有傳統的角色期待，而男性無論是自我還是社會角色都在維持原有狀態，兩性之間的角色不再匹配。

在傳統的角色期待里，男性是掙錢養家的角色，是家里的權威，不需要做照顧家人的日常瑣事；女性是被保護者的角色，由于不具備掙錢養家的能力，所以在家庭里的分工，通常是全心全意地照顧家人，同時要有順從、犧牲的精神。

而在當下，男性的愛情腳本幾乎沒有變化，主要任務依然是掙錢養家，他們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增加自己的原始積累。需要強調的是，社會普遍對男性在愛情中所扮演的角色有所改變的期待值并不高。由于傳統婚姻“男主外，女主內”的模式在現代社會中讓男性更加受益，男性只需要承擔事業發展的任務，和他們今天的角色比較吻合，因此，男性改變的動力不足。

相比之下，當今女性所面對的，卻是一個“雙重負擔”的愛情腳本：既要人格獨立，在工作中取得一定成績，又被要求在家庭中符合傳統社會所期待的角色，承擔更多的家務勞動。尤其是女性在過去被看作“從屬于家庭”的人，以家人利益和生活節奏為生活重心，自我的利益和需求被放在第二位。今天的女性發現了這種模式的壓迫，所以她們努力改變，強調自我的發展。今天的女性更想進入新腳本，想要個體的獨立自主，而不是去符合舊腳本中的角色。因此，女性改變愛情和婚姻腳本的動力更強。

我們自己的角色變化了，但是我們對另一半的期望并沒有改變。不要簡單地認為愛情舊腳本就是不好的，新腳本就是好的，對男女雙方來講，這兩個腳本其實都有吸引人的地方，也都有局限。

對男性而言，愛情舊腳本里的女性角色溫婉賢惠，他們渴望這樣的妻子；而在新腳本里，獨立自主、文化程度高又有工作能力的女性，同樣是他們喜歡追求的對象。對女性而言，希望另一半有愛情舊腳本里掙錢養家的能力，具備比較強的經濟實力；與此同時，她們也希望男性具有愛情新腳本中的平等意識，允許女性在親密關系中擁有更多的話語權和自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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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今天愛情的“難”，需要梳理每個人的新舊腳本。

老一輩人能堅持緣分婚姻、接受愛情舊腳本，是因為他們在婚姻里追尋的不是個人幸福，而是傳宗接代、光宗耀祖等家庭整體利益，所以他們會努力符合腳本對角色的要求，因為這樣能讓家庭利益最大化。

年青一代必然會走進愛情新腳本，因為今天生活的目的，包括結婚的目的都是追求個人幸福，愛情的重要性在于它能讓我們感受到激情和快樂，而不只是傳宗接代。但是，我們依然會羨慕白頭偕老，依然渴望穩定永恒的愛情，依然會遵循某些刻板的性別分工。

男女都希望把新舊兩個腳本里對自己有利的方面放進自己的愛情腳本，而把不利的方面排除出去，這種趨利避害的傾向本身無可厚非。愛情問題的解決、兩性關系的和諧需要我們更有智慧地去面對。

首先，放下貪念，梳理自己內心的猶豫不決，重建自己的愛情腳本。

每個個體都可以打造適合自己的愛情腳本，它不一定是完全的新腳本或舊腳本，但這個腳本一定不能互相矛盾，不能有雙重標準。如果女性希望男性承擔掙錢養家的角色，那么女性的愛情腳本也應該要求自己承擔家庭內的分工；如果男性希望女性有主見、經濟獨立，就不能認為女性承擔家務是理所當然，男性也需要承擔至少一半的家務勞動。

其次，調整對愛情和伴侶的期待。

在傳統社會，婚姻是一個女性的全部，家庭能解決一個人大部分的問題，但是對今天的兩性來說，愛情和婚姻都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它只能解決一部分問題，而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所以愛情并不能拯救人生。我們不能把所有人生理想的實現都寄托于愛情和婚姻。

同樣，當親密關系出現問題的時候，不要一味地認定是對方的錯，也可能是你們拿的愛情腳本不一樣。這就需要在關系中找到雙方都認同的合作模式，明確獨立與連接的邊界。保持平等和尊重的協商精神是現代愛情腳本的要素之一。

最后，不要內化歧視。正如戴錦華教授所說，社會很多時候對女性不公平，對女性的歧視也是真實存在的，但女性自己不要內化這種歧視的論調。要有意識地跳出那些禁錮，女性完全可以在新腳本中找到適合自己的愛情。男性不僅要反思自己的愛情腳本，而且需要步子大一點，盡快跟上女性在情感領域的發展。好的愛情一定是讓男女雙方都受益。

（相思子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什么樣的愛值得勇敢一次》一書，李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