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 飯(上))

01

東邊地平線泛起一絲光亮時，江北醒了。他輕輕起身坐到床沿，生怕驚擾到鼾聲正濃的爸爸。江北雙腳落地，彎腰提起拖鞋，躡手躡腳地來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掀開布簾往外走去。

清晨6點的風吹得和緩，給山城的夏天送來了絲絲清涼。趁著這股清涼勁兒，江北趕緊拿上銻鍋，繞到房屋右側接水，而后端著鍋走進廚房。

江北把鍋放在灶上，點火，燒水，再從冰箱里拿出雞蛋和饅頭。雞蛋煮熟，饅頭餾熱，早飯就算做好了。

吃過早飯，江北背著背簍出了門。他沿著屋后的小路走了5分鐘，就來到自家的菜地。地里的菜長得密密麻麻，菜藤相互纏繞，菜葉相互遮擋，光線比較暗，一時難以分辨。

打開手電筒，江北才得以看清垂掛著的黃瓜、絲瓜、茄子等。這些菜不挑土、不挑地，只需一點兒土、一縷陽光、一桶水便能瘋長，前幾天還小小一個，今日就能采摘了。按照媽媽昨天制定的菜單，江北摘了絲瓜、黃瓜、苦瓜和西紅柿后，便背著重重的背簍回家了。

回到家稍作休息，外出采買的媽媽也背著背簍回來了。聽見輕輕的敲門聲，江北就沖過去，給媽媽開了門，然后繞到媽媽身后托著背簍，等把背簍穩穩地放在條凳上后，他趕緊將鍋里的雞蛋和饅頭端出來。

“媽，您先吃，我來弄。”江北說著，將雞蛋和饅頭擺上桌，又給媽媽倒了一杯溫水。媽媽用溫水就饅頭，幾口就吃完了，而江北也已經把背簍里的菜和肉全部放到了飯桌上。

“媽，今天的肉價高嗎？”江北看著裝得鼓鼓囊囊的袋子問。

“豬肉還行，雞肉也不貴，就是牛肉漲價了，雖然漲價了，但是我昨天答應工友們今天要做水煮牛肉的，所以再貴也要買。”媽媽一邊剝雞蛋一邊說。

“那我先把菜洗了。”江北說干就干，毫不含糊。雖然只有11歲，但他已是媽媽的得力助手。他和媽媽分工協作，很快就把蔬菜洗干凈了。等到爸爸收拾完出門，江北才和媽媽開始備菜、切菜、炒菜，10點左右就炒好了15道菜。

將裝有15道菜的菜盆包上保鮮膜，再把米飯、碗筷裝上三輪車，江北跟著媽媽來到了他們家的攤位。

02

江北家的攤位位于城郊接合部的建筑工地附近。拿掉壓在黑色薄膜上的石塊，用竹竿撐起黑色塑料篷，將簡易的木板、桌椅擺放整齊，攤位就算支起來了。支好攤位，再將15道菜擺放在桌上后，江北和媽媽已大汗淋漓。

喝口冰水，稍作休息，臨近11點時，在附近做工的、拉貨的便拿著各種材質的碗筷陸陸續續朝攤位走來。

城郊建筑工地附近有3家提供午飯的攤位，因江北家的飯菜便宜、可口，所以攤位前總是擠滿了人。在這里吃飯，10塊錢可以吃15道菜。自助的方式，深受工友們喜愛。他們將飯菜打到冒尖，然后找到空位，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有時他們還會湊錢買一兩瓶啤酒，每到這時，江北都會利索地幫他們拿紙杯、開啤酒，見他們碗里的飯菜快見底了，他還會笑著說：“叔叔，你們慢慢吃，慢慢吃，不夠還可以加。”

“知道，知道，江北，我們是不會客氣的。”戴著黃色安全帽的叔叔說著，端起碗扒拉了一口飯，然后將一杯啤酒一飲而盡。

他們吃飯的速度很快，約莫半小時，攤位上的工友們就換了一撥。工友們吃得差不多了，跑貨車的叔叔們又陸陸續續來了。等到跑貨車的叔叔們離開，已經臨近中午1點，攤位上的飯菜也所剩無幾。江北舀了3碗飯，這時他爸爸也差不多該從遠處的工地過來了。

爸爸吃飯速度同樣很快，在江北還有半碗飯沒有吃的時候，爸爸已經放下碗筷，快步朝工地的方向走去了。爸爸走遠，媽媽也差不多吃完了。然而就在媽媽起身開始收拾時，攤位上又來了一個衣衫破爛、滿臉油漬的叔叔，身邊還跟著一個捧著鐵碗的男孩。

“還吃得到飯嗎？”叔叔看了一眼所剩無幾的飯菜問。

“不好意思，飯菜都快見底了，要不你到對面看看那兩家還有沒有？”媽媽禮貌性地回答。

叔叔點點頭，站在原地，然后將目光轉向了站在身邊的男孩。男孩盯著菜，咬著嘴唇，似乎不愿離開。

“這樣你看行不行，原本我這里是15道菜，15道菜10塊錢，現在好多菜都只剩一點兒了，要不你和孩子將就在我這里吃，這些菜你隨意打，我只收你5塊錢，好嗎？”媽媽看著男孩實在是餓極了，不好意思地說。

“好，好！”叔叔點點頭，從衣兜里掏出皺巴巴的5塊錢遞給媽媽。

付了錢，男孩才捧起鐵碗遞給媽媽。

媽媽接過鐵碗，給男孩舀了半碗飯，然后又盛了半碗菜。不過，當媽媽把鐵碗遞給男孩時，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哥，你的碗呢？”

叔叔面露難色地笑笑，并不回答。

“忘帶了嗎？要是忘帶了，我這里有一次性的飯盒，我給你盛一盒。”媽媽說。

叔叔依舊不說話，他拍拍男孩的肩膀，示意讓男孩去桌邊坐下。等到男孩坐下，叔叔才小聲開口問：“妹子，多盛一碗，要多付錢嗎？”

被叔叔這么一問，媽媽不知如何回答。看著叔叔窘迫的樣子，媽媽搖了搖頭，說：“不用，我剛才不是說了嘛，5塊錢，隨便吃。”

“好，好，給我盛一碗飯就行了。”叔叔說。

于是，媽媽將余下的白飯全都舀到飯盒里：“給，大哥，你等著，我把余下的菜舀給你。”

“不要了，不要了，妹子。”叔叔接過飯盒，端著坐到男孩身邊，他讓男孩多吃點兒，自己卻從破舊的衣服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袋，然后將裝在塑料袋里的咸菜倒在白飯上，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媽媽，那個叔叔用咸菜下白飯。”江北靠近媽媽小聲說。

“我看到了。”媽媽壓低聲音，將余下的所有菜都舀到另外一個飯盒里，“江北，給他們端過去吧，就輕輕放在那里，什么也別說。”

江北聽了媽媽的話，端著飯盒走到叔叔跟前，輕輕放下飯盒后轉身離開了。

03

叔叔和男孩坐在旁邊吃飯，媽媽和江北則在一旁收拾東西，他們輕手輕腳，生怕打擾到叔叔和男孩。只是江北發現，雖然媽媽讓他把菜給叔叔端過去了，但叔叔只是象征性地夾了幾筷子，其余的都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男孩也沒有把碗里的飯菜吃完，而是留了一半，連同叔叔沒有吃的菜一起帶走了。

“媽媽，他們把菜帶走了。”見叔叔和男孩走遠，江北才把剛才看到的告訴了媽媽。

“我知道，我看到了。”媽媽一邊擦桌子，一邊說。

“他們把菜帶回去做什么呢？”江北不解地問。

“我也不知道。”媽媽搖搖頭，然后盯著江北，“江北，別人的事少去打聽，知道嗎？”

“我沒想去打聽，我就問問。”江北解釋道。

“問問也不行，在這里做工的人，每個人、每個家庭或多或少都有難處，沒有難處，誰愿意頂著烈日做工呢？”媽媽語重心長地說。

聽了媽媽的話，江北便不再多問，他默默地將鐵盆里的菜湯倒入塑料桶內，然后將鐵盆摞在一起。

收好桌椅，蓋上薄膜，壓上石塊后，江北跟著媽媽回家了。

往后的好幾天，江北總能在收攤時見到那個叔叔和那個男孩。時間久了，媽媽便會留出一些飯菜，等著他們。

可無論媽媽留多少飯菜，叔叔依舊只用咸菜下白飯，男孩也只會從飯盒里夾一些菜放在碗里，其余的菜還是放在一邊。等他們吃完后，再把剩余的飯菜倒進鐵碗里帶走。

這讓江北疑惑不已，但又不敢問媽媽，所以他就借口去小賣部買冰棍，在叔叔和男孩必經的十字路口蹲守。

果然，中午太陽正烈時，叔叔和男孩出現在路口。叔叔將男孩送到無人的地方，然后將鐵碗遞給男孩。男孩緊緊抱著鐵碗，快步朝東邊走去，看到男孩走出一段距離后，叔叔才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男孩抱著鐵碗走得慢，這也方便江北“跟蹤”。他跟著男孩走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走到巷子深處，他瞧見男孩跑進一間磚房，磚房外，堆疊著顏色不一的磚塊和生銹的推車，一根細細的黑色繩子上還掛著破舊的衣服。

“這里，是他的家嗎？”江北躲在一旁小聲嘀咕，隨后彎著腰慢慢靠近，然后貼在墻根下，小心翼翼地向里望。

透過玻璃，江北看到昏暗的房間里躺著一位瘦弱的阿姨，他正納悶阿姨是誰，便看到男孩端著盛滿飯菜的小碗坐到床前，先將碗放在床邊的一個小桌上。

“媽媽，起來吃飯了。”男孩小聲叫著媽媽，然后吃力地扶起阿姨，讓阿姨靠在枕頭上。

看到這兒，江北心里有些發酸。回到攤位后，他難以釋懷，以致媽媽問他為何買冰棍去那么久，他也不吱聲。

回到家，江北照例幫媽媽收拾，收拾好后，就回了屋。他躺在床上，眼睛盯著旋轉的風扇，腦海里卻想著男孩守著阿姨吃飯的場景。想著想著，江北不禁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