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稱:三彩釉陶載樂駱駝
尺寸:駱駝頭高58.4厘米,首尾長43.4厘米;舞俑高25.1厘米
年代:唐
材質:三彩釉陶
出土:1957年出土于陜西省西安市鮮于庭誨墓
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
每當提及絲綢之路,我們腦海中便會浮現出這樣的畫面:一群駱駝馱著沉重的貨物,整齊地行走在無垠的戈壁和沙漠中,它們朝著遠方不斷前行,步伐勇敢而堅毅。駱駝之所以和絲綢之路緊密捆綁,成為絲綢之路重要的符號象征,主要源于其強大的生命力。絲綢之路漫長而曲折,其中有很多道路途經茫茫的戈壁和沙漠,很多牲畜根本無法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存,更別說馱著重物前行了。駱駝則不同,它們性情溫順、耐力堅韌,既能在炎炎烈日下找到生命之水,又能適應嚴寒和酷暑,還能在漫漫黃沙中找到歸路,它們以超強實力獲得“沙漠之舟”的美譽,是古代往返于絲綢之路上的人們的不二之選,在古代商隊貿易乃至國家政治軍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駱駝是我國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的重要家畜,有著數千年的馴化飼養史,在中亞、西亞地區的馴養歷史則更為悠久。在古代文獻中,駱駝被稱為“橐駝”“牥牛”或“封牛”等。起初,我國中原地區并沒有駱駝,直到戰國時期才開始有駱駝傳入,但也主要局限在與少數民族接壤的燕、趙、秦等諸侯國。《戰國策》中記載,蘇秦游說楚王時,提到燕國馴養駱駝,楚王對此羨慕不已,足見當時駱駝在中原地區非常稀有,就連一方諸侯也沒有幾頭駱駝。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漢代初年,彼時,駱駝在中原地區還被人們視為奇獸。
隨著絲綢之路的開通,中原地區開始多見駱駝。2001年,考古工作者在發掘漢昭帝平陵2號隨葬坑時,發現坑內有大量的駝骨。后經鑒定,這些駝骨來自三只駱駝。在同一個墓坑的另外一側,還出土有四輛駝車。駝車的首次出現,暗示著當時駱駝已成為中原地區重要的畜力,駱駝被中原農耕民族所“漢化”,也是絲綢之路對中原地區社會經濟生活重要影響的表現之一。除了駝骨外,兩漢以降,中原地區還出土了越來越多的以駱駝為題材的雕塑、繪畫等藝術作品,造型各異,栩栩如生。
北朝是表現駱駝形象的一個高峰期。在很多北朝貴族墓葬中,都出土有駱駝俑,它們馱載著各種不同的貨物,特別是馱著絲綢,成為當時極富象征意義的造型,彰顯著絲綢之路的繁榮,以及這一時期東西方貿易的頻繁。墓葬中出土的文物,與古代文獻中的相關記載也相吻合。如《魏書·呂光傳》中記載,呂光進攻西域,班師東歸時,就依靠龐大的駝隊載運戰利品,駝隊里的駱駝數量達2000多只。北魏太武帝滅北梁后,龜茲、高昌乃至中亞的粟特、西亞的波斯等國多次前來朝拜,駱駝正是他們往來的重要交通運輸工具。
來往的駱駝印記,見證著絲綢之路的歷史與延續。2014年6月22日,中國、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三國聯合申報的陸上絲綢之路東段“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的路網”成功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名錄,成為我國首例跨國合作成功申遺項目。這條綿延數千千米、聯結多種文明的通道,打破了東西方交流的壁壘,對東西方的貨物貿易、科學知識的傳播及文化藝術的實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中華文明因它而更加豐富多元,世界文明也因它而更加燦爛輝煌。
“絲綢之路”的概念最早由外國學者提出,指西漢張騫、東漢班固出使西域時開辟出來的通道。后來,這條通道成為東西方貨物貿易的商道,由于絲綢是這條商道上最重要的大宗商品,因此得名“絲綢之路”。后來,絲綢之路成為古代中國對外交流通道的統稱。絲綢之路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的絲綢之路,一般指的是起始于古代中國的長安或洛陽,經甘肅、新疆到達中亞、西亞,連接地中海各國的陸上通道,有學者稱其為“西北絲綢之路”。實際上,除了這條人們耳熟能詳的絲綢之路外,還有“海上絲綢之路”和北方游牧民族開辟的“草原絲綢之路”,以及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開通的經滇、緬至印度的“南方絲綢之路”,這比文獻中記載的張騫鑿空西域要早得多。我們常說的絲綢之路,通常指狹義的絲綢之路,即“西北絲綢之路”。
隋唐時期,中外交流日益頻繁。隋煬帝在位時,曾派重臣裴炬常駐張掖,使“西域諸國悉至張掖交市”。后來,隋煬帝還親自西巡,在張掖召集西域二十七國的君主和使臣前來朝見。這次中原王朝絕無僅有的皇帝西巡,直接推動了中原與西域諸國交通的暢通和文化的交流,將絲綢之路從最初的只是想與西方接觸的強烈愿望,轉化成為一次新的實踐過程。
相較于隋朝,唐朝對中外交流的重視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唐代詩人王維的“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形容的就是長安城大明宮里各國使節聚集的盛況,也是唐王朝和各國之間頻繁交流的縮影。為了加強對外交流,唐朝政府還專門設置了鴻臚寺、典客署、禮賓院等機構,負責接待外國人,為他們提供食宿、醫療、翻譯等服務。除此之外,外國人還可以在唐朝參加科舉考試、經營店鋪酒肆,甚至可以娶妻生子,和當地人幾乎沒有區別。
絲綢之路上來往的商隊絡繹不絕,對駱駝的需求也越來越大。駱駝在時人的社會生活中占據的地位也越來越重要,這一變化直接體現在那一時期的喪葬文化中。在墓葬中,與駱駝相關的隨葬品不僅數量激增,而且體形越來越大,其中最具特色的當屬造型各異的駱駝雕塑了,它們有的馱著貨物踽踽前行,有的張嘴引頸高聲嘶鳴,有的屈膝而臥整裝待發……駱駝身上馱載的貨物種類也越來越多,有貨袋、絲束、兔皮、長頸瓶、胡瓶、扁壺、織物、毛毯等,不禁令人聯想到“無數駝鈴遙過磧,應馱白練到安西”的場景。
除此以外,這一時期的駱駝雕塑還涌現出了新的創意,那就是將駱駝與胡人緊密聯系在一起。隋唐時期,尤其是唐代的駱駝雕塑,大多都配有人物雕塑,他們或牽著駱駝,或騎在駱駝背上,這些人幾乎都是胡人。胡人牽駱駝、胡人騎駱駝的雕塑,既是隨葬品,也是藝術品,再現了當時的現實生活,也印證了杜甫的那句“胡兒制駱駝”。
之所以出現這樣新的組合,主要是由于當時的人們對絲綢之路有了新的理解。貨物的貿易、文化的交流,自始至終都建立在人員流動的基礎之上,如果沒有往返于絲綢之路上的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的人,“鑿空西域”則只是一句空談,絲綢之路也就不復存在。絲綢之路上的胡人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傳播者和踐行者,因此,在當時的人們心中,“駱駝載貨”和“胡人”理所當然就應該在一起,也就出現了駱駝與胡人的組合。
駱駝既不是胡人的“專享”,也不只是馱載貨物。唐代駱駝雕塑上的內容,完全超出我們的想象。
1957年出土于陜西省西安市鮮于庭誨墓的三彩釉陶載樂駱駝,就讓我們耳目一新。墓主鮮于庭誨是唐玄宗的得力干將,曾參與平定“韋后之亂”,官至唐右領軍衛大將軍、上柱國。其墓葬中的這件唐三彩釉色鮮明潤澤,造型生動優美。只見駱駝昂首挺立,其背上墊有彩色圓氈,氈上架出平臺,裝飾成一座華美的小舞臺,平臺上面也鋪有一條五色條紋的長氈。臺上有五個演員,從面容分析應是三個胡人和兩個漢人。從布局看,中間站立著一個穿著翻領綠袍的胡俑,他右手前抬,左臂舞袖低垂;髯須濃密、眼睛圓睜、嘴正張開,似在和樂而舞,并伴以歌唱。在他的周圍,坐著四個持樂器的人,他們戴著襆頭,身著翻領半袖大衣,腳蹬皮靴。左前方穿著藍色翻領服的胡人,彈奏著波斯式的四弦琵琶;其余三人手中的樂器已經遺失,考古專家根據造型并結合其他相似的器物推斷,左后方穿著綠色服飾的漢人應該吹著篳篥,右側兩人手中所拿的樂器應該為某種鼓。
據考古專家推測,他們演奏和歌唱的很可能是流行于唐代開元天寶年間的“胡部新聲”。胡部新聲有別于純粹的胡舞,傳自河西少數民族地區。在唐代,西域的西涼、高昌、龜茲、疏勒等地的樂舞表演已經十分成熟。西域地區擅長樂舞的胡人藝術家們跟著商隊,穿越漫長的絲綢之路,來到唐朝都城長安城。一時間,長安城好不熱鬧,出現了“胡音胡騎與胡妝,五十年來競紛泊”的繁榮景象。駱駝之上的樂者演奏的樂器門類齊全,既有琵琶、箜篌、篳篥等來自西域諸國的樂器,也有笙、排簫等中原樂器,中西合璧,組成了一支毫無f8069f9fcbf836775dd54b8f8f0b59a4e40bbc0a0c6263b5b9fd1309672dc17d違和感的樂隊,就連樂手和舞者也是“胡漢交融”。
1959年,在陜西省西安市郊區中堡村唐墓出土了一件類似的三彩駱駝載樂俑。駱駝背上安置有一塊橢圓形的毯子,其上架設了一個平臺,上面有七個樂俑:前兩個樂俑,一人捧笙,一人執簫,均作吹奏狀;右側兩個樂俑,一人手執箜篌,一人抱著琵琶,皆為彈撥狀;左側兩個樂俑,一人托笛,一人執拍板;最后一個樂俑,托著排簫作吹奏狀。在七個樂俑中間,立有一個女俑,她右手前舉,左臂后撤,作歌舞狀,給人以栩栩如生的感覺。小小的駝背上聚集承載著八個人,他們自然地歌之舞之,讓人不得不感嘆唐代工匠們高超的雕塑技藝。
在驚嘆的同時,也許有人會問,駱駝真有那么強的載重能力嗎?唐代真有這種在駱駝上載歌載舞的表演形式嗎?
根據動物學家的研究,雙峰駱駝一般高2米,體重600千克左右,能馱載相當于其自身重量30%~40%的重物。鮮于庭誨墓出土的駱駝俑上載有五位男樂舞者,以每人60千克計算,至少有300千克,這一重量已經遠遠超出駱駝的載重極限。更別提另一件載有八位樂舞者的駱駝俑,這在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可能。但這也正是工匠的高明之處,他們通過巧妙的設計,夸張了人與駱駝的比例,讓觀者陶醉于俑塑的從容、和諧之美,從而忘卻了駱駝自身的載重及樂舞者在駝背上如何保持平衡等一系列問題。
駱駝載樂,其實是一種集樂舞、雜技和馬戲于一體的百戲節目。在訓練有素的駱駝的配合下,演員們且歌且舞,展示著敏捷的身手與過人的膽識和才藝。唐代,百戲在民間很活躍,其主要內容是自西漢以來通過絲綢之路從西域傳過來的,不僅有音樂,還包括民間歌舞雜樂、雜技、幻術、武術和雜戲等。古籍中明確記載的百戲有橦木、盤杯、跳劍、吞劍、緣竿、獼猴緣竿、弄碗珠等。
絲綢之路的開通,除了推動貨物的貿易外,也推動了中國中原地區與中亞、西亞乃至歐洲的交往。東西方文明以此為紐帶流動不絕,這兩件載樂駱駝俑便是絲綢之路文化交流強有力的證據。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