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檔案文化發展具有復雜的內外部動因,厘清其結構與脈絡是深刻洞悉其走向的前提。外部動因而言,政治因素奠定檔案文化發展的基本底色與推動力量,經濟因素決定其現實基礎與潛在空間,文化因素浸潤其思維邏輯與價值取向,技術因素改變其整體節奏與時代面貌;內部動因來看,檔案文化內部各要素的不均衡性相互影響與制約,形成中國檔案文化發展的內部合力。在內外動因的綜合作用下,中國檔案文化發展應以服務國家治理、促進社會和諧和助力文化創新為基本價值定位。
關鍵詞:檔案文化發展;內外動因;價值定位
分類號:G270
The Internal and External Motivations and Value Orientation of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Archival Culture
Yang Qian
(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65 )
Abstract: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archival culture has complex internal and external motivations, and clarifying its structure and context is the prerequisite for an in-depth understanding of its trend. In terms of external motivations, political factors lay the basic background and driving forc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archival culture, economic factors determine its realistic foundation and potential space, cultural factors infiltrate its thinking logic and value orientation, and technical factors change its overall rhythm and appearance of the tim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nal motivations, the imbalance of various elements within archival culture affects and restricts each other, forming an internal synergy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archival culture. Under the combined influence of internal and external factors,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archival culture should serve national governance, promote social harmony and assist cultural innovation as its basic value orientations.
Keywords: The Development of Archival Culture; Internal and External Motivations; Value Orientation
檔案文化發展呈現出明顯的時間縱向性特征,這既是一個關乎現實與未來的問題,也是一個歷史問題。任何事物都有其自身的歷史與邏輯起點,要深刻理解并認識社會現象的本質、形成與發展,必須對歷史進行系統審視與分析。[1]此外,任何文化均非存在于真空之中,其生長與演變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因此,探究檔案文化發展的內外動因是深刻理解檔案文化本體的重要一環。
在現有研究中,學者們往往并不直言檔案文化發展,而是以相近表述來闡述檔案文化變化、創新或發展的內涵。其大體可分為兩類:一是通過不同階段的特性來刻畫檔案文化發展路徑。例如,陳輝提出“檔案模式文化”概念,認為檔案模式文化存在一個演進過程,即從資政服務、史料提供、文化促進發展到信息資源建設這一主流階段[2];陸陽借用“文化自覺”的概念來說明檔案文化發展的理路,即文化自覺以文化自知為前提,而一旦文化自覺,就意味著文化主體明晰了所處文化的優點與弊端,能夠較為自然地生發出對其加以改造的愿望與動機[3]。二是從整體和系統層面關照檔案文化發展。例如,唐啟以生態哲學為視角,對中國檔案文化生態進行解讀。[4]可見,學者們逐漸認識到,在新的時代條件和社會要求下,既有的檔案文化已經出現了不適應的現象,需要對之進行革新。然而,既有研究側重于對檔案文化發展路徑的分析,對其基本動因關照不足。即便有所涉及,也多是著眼于外部動因,缺乏對內外部動因的綜合考量,無法形成全面的闡釋。為此,本文直面檔案文化發展的概念與內涵,剖析中國檔案文化發展的內外部動因,并在此基礎上討論中國檔案文化發展的價值定位問題,以此呈現中國檔案文化發展更為清晰的脈絡。
1 檔案文化發展的概念與內涵
在檔案文化及其發展概念的理解上,存在多個維度,這使得其內涵相當豐富且具有彈性。同時,檔案文化是一個整體性概念,并非“檔案”與“文化”的簡單粘合。因此,檔案文化發展的解讀也應充分考慮多視角與融合性。
1.1 檔案文化發展的概念
分析檔案文化發展概念的內涵,首先要對“發展”進行界定。對胚胎發育的研究可視為近代“發展”一詞的最初來源。[5]這種胚胎隱喻將社會發展看作似生物體的自然成長。隨著“發展”研究對其他學科的滲透,看待“發展”的多元視角逐漸生成。例如,經濟學領域中,“發展”是伴隨著重大結構變動的經濟增長;人類學領域中,一切“發展”的核心和最終目的都是“以人為本”;社會學領域中,“發展”是一個國家或社會由落后的、不發達狀態向先進的、發達狀態的過渡和轉化的過程。[6]國際社會也對“發展”進行了系列探討。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認為,“發展”包含經濟和社會的漸進性變革,其主要目標是滿足人類的需求與愿望。[7]世界銀行認為,“發展”就是改善人民生活的事業。[8]
中國科學院可持續發展戰略研究組原組長牛文元提出了較為系統綜合的概念認知,他將“發展”定義為“自然—社會復合系統內的定向社會變革,引導系統向更加和諧互補與均衡狀態的動態過程”[9]。這一概念有三點值得注意:一是發展針對的是“自然—社會”這一復合系統,即受自然環境影響,而非處于真空的社會系統;二是定向與引導,這意味著發展不是盲目而為的,往往經過縝密的規劃與考量,表現出突出的目的性;三是動態過程,這表明發展是過程而非結果,發展可能遭遇與預期不相一致的情況,從而出現往復或曲折。
事實上,對“發展”的認知不僅因領域而異,也因目的而異,出于不同的考量,發展可具有不同的形態。中國在不同階段提出過“發展”思想,如“發展才是硬道理”“不發展就是死路一條”“科學發展觀”“新發展理念”等,這些均是不同條件下提出的切合實際的發展理念。盡管在細節上難以統一,但對“發展”是存在基本共識的。綜合以上觀點,本文將“檔案文化發展”定義為:以滿足公眾檔案需求和社會需要為目標,通過實踐引導檔案文化向更加均衡、和諧、互補狀態轉變的定向動態過程。
1.2 檔案文化發展的內涵
檔案文化發展可從四個角度進行理解。第一,檔案文化發展具有目標導向的特征。不同于胚胎隱喻將發展視作一種自然成長過程,檔案文化發展強調目標引領的作用。這意味著檔案文化發展是從人的需求滿足與社會良性運轉的角度出發的。換言之,檔案文化發展是一個人為主動干預、引導的客觀歷史進程。第二,檔案文化發展含有結構性變化的意味。檔案文化發展并非單純規模與數量上的增長,而是強調文化系統的結構優化與能力提升。法國社會學家佩魯認為,發展并不完全等同于增長,如果整體內部諸要素間的關系和能力不能為增長所改變,那么這種增長就是“無發展的增長”。[10]從現實來看,檔案文化發展并非僅體現在檔案事業規模的擴大與技術應用的提升,而是聚焦于檔案文化要素的協同一致與價值照拂的全面深入。第三,檔案文化發展依托具體的檔案實踐。文化是人類實踐的產物,故而,檔案文化發展的依據也需要在具體的檔案實踐中尋找。當前,中國檔案領域中出現的新現象,如家庭建檔、檔案記憶項目等均帶有“實踐先行”的典型特征,這些創新的檔案實踐為檔案文化發展帶來了活力。因此,檔案文化發展并非僅僅頭腦中的觀念變化,更為重要的是通過實踐活動使檔案文化發生整體改觀。第四,檔案文化發展是一個動態過程。一方面,檔案文化發展與經濟社會發展并不總是一致的。與其他文化一樣,檔案文化并不總是與一定的社會、政治發展構成相對應的關系。另一方面,檔案文化發展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檔案文化的改變是緩慢的,試圖在短期內獲得可觀收效是不切實際的。
2 中國檔案文化發展的內外部動因
內因與外因的共同作用造就了事物的發展。就檔案文化發展而言,不僅有其系統內部要素的驅動,同時也受到其外部要素的影響。將檔案文化作為社會系統中的獨立要素,歸納影響其發展變化的主要方面。政治、經濟與文化是這一分析路徑的經典考量要素,而在新的時代條件下技術要素則顯得不可或缺。內部因素通過檔案文化內部結構的變動促進檔案文化整體形態的變遷;外部要素則主要以國家與社會的發展需求為導向,牽引或倒逼檔案文化發展。在內部因素和外部因素的有機結合與共同作用下,檔案文化發展得以實現,具體機制如圖1所示。

2.1 中國檔案文化發展的外部動因
檔案文化發展受到社會系統的全面影響,社會系統在調整、演變的過程中對檔案文化發展既可形成推動力,也可產生阻滯力。具體而言,可從政治、經濟、文化與技術四個方面對檔案文化發展外部動因進行剖析。
(1)政治因素奠定檔案文化發展的基本底色與推動力量
一般認為,國家和文字的產生是檔案形成的基礎,而當檔案具有社會意義時,其就被作為一種重要的政治工具使用。檔案文化發展與政治具有密不可分的關系。第一,政治體制奠定了檔案文化發展的基本底色。中國古代實行中央集權的君主專制,檔案專為統治服務,不僅用來維護治國思想的統一,還是體現和傳播統治者意志的基本工具。所謂“治天下者,以史為鑒;治郡國者,以志為鑒”[11], 檔案文化的封閉性與專享性由此可見一斑。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采取了諸多開放措施推進檔案的共有、共享,一改傳統檔案文化的封閉樣貌,檔案開放逐漸成為檔案文化發展潮流。第二,政治權力貫穿檔案文化發展全過程。政治往往表現為一種權力,政治權力憑借自身的權威性和強制性,有目的地對檔案的形成進行建構,權力深刻控制、干預著檔案來源類別與內容。[12]在權力的積極干預和建構下,哪些檔案被留存,哪些檔案被銷毀,留存下來的檔案以怎樣的狀態存在等問題都被納入權力范圍中。[13]同時,檔案的開放、閱覽、展覽與編研等涉及檔案信息傳播的范圍、方式與效果[14],因而這些活動也受到權力的限制。可見,檔案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可稱為一種被政治形塑的文化。第三,檔案文化發展離不開政治力量的推動。如果僅考慮政治對檔案文化的干預、調控與限制,則不可避免地對政治在檔案文化發展中的作用產生偏見。不同時代的政治體制有其自身需求,倘若從當代視角去苛求過往,難免會有失偏頗。事實上,檔案文化發展與政治力量的推動具有密切關系。例如,“文書檔案連鎖法”作為當時官方推行的一項行政效率改革方案,在客觀上促進了檔案管理方法的系統化、科學化。當前的檔案事業也是黨和國家在立足宏觀、保證政治方向的前提下整體推進的。檔案工作以服務大局與中心工作為其要義,政治已寓于檔案文化發展的社會性方向之中。
(2)經濟因素決定檔案文化發展的現實基礎與潛在空間
檔案文化發展并非在真空之中,而是需要經濟基礎的支撐。第一,經濟發展水平影響檔案文化基礎設施。對東部發達地區而言,由于具有較為雄厚的財政力量,能夠有力支撐傳統載體檔案數字化、檔案館室建設、檔案活動舉辦等工作,而這些資源和條件對中西部地區檔案館而言,往往難以企及。第二,經濟實力影響創新性檔案文化實踐。檔案文化從政府走向社會,需要以各類突破傳統的活動形式為依托,例如廣受歡迎的家庭建檔、口述檔案、城市記憶項目、非物質文化遺產建檔項目,這些檔案活動所涉及的人員組織、材料消耗、技術設備等均需要大量的財政投入。第三,經濟發展促使多樣的檔案文化現象產生。對于社會公眾而言,利用檔案不僅能滿足其基本的辦事、社會生活所需,還可實現較高水平的精神享受與知識水平的提升,即休閑利用。[15]但從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來看,只有解決了生存焦慮,才可能進一步追求精神享受,即這一切均以個人的經濟實力為前提。第四,國際經濟交往促使檔案文化交流。經濟全球化使得國家間的經濟貿易往來愈加頻繁,為獲取更廣闊的市場與更大的發展機遇,中國企業廣泛開展跨國貿易。國際存在著迥異的檔案文化背景,通過經濟交往,中國檔案文化能夠擴大與國際檔案文化的接觸面,吸取其有益要素,促進自身的豐富與發展。
(3)文化因素浸潤檔案文化發展的思維邏輯與價值取向
中國檔案文化是在一定的文化環境中發展起來的,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思維方式與價值取向對檔案文化的塑造產生了深遠影響。第一,中國傳統文化帶有一種經學的思維方式,即任何人思考問題都只能在前人判定的思維范圍以內進行,儒家經傳是檢驗思維正誤的唯一檢尺,后人的思想只能成為圣人之言的注解。[16]經學的思維方式在保持傳統文化傳承的同時,也限制了新思維的產生。在檔案文化領域,這一思維方式的影響體現為對檔案編纂與解釋的重視,以及對檔案管理方法的繼承,但也導致檔案文化缺少變革的機制。第二,中國傳統文化具有務實性。各種思想的價值體現為被統治者認可,并為王權和社會秩序服務。[17]因此,不為統治者所認可的思想是不具有價值的,這也使得傳統檔案文化注重在操作層面的經驗積累,而缺乏檔案理論的凝練與析出。第三,中國傳統文化具有倫理性特征。這種倫理性在國家層面表現為家國一體、君君臣臣,在家庭層面則表現為一種長幼有序的孝悌文化。因而,整個國家的檔案體系是為統治者、為“尊”者立,民間則注重家譜檔案、家族檔案的積累。第四,中國文化的主流正脈是一種政治的文化、權力的文化[18],因此,權力之外的內容并不為傳統檔案文化所重視。例如,古代檔案就甚少對科學技術內容加以關注,這也間接導致中國古代科學技術的發展缺少經驗積累。然而,文化的影響也不全是負面的。現代社會,公眾權利意識的強化,引起了國家對公眾檔案需求的關注,進一步推動了檔案文化走向開放、走向社會。另外,后現代思潮的興起帶來了社群建檔的新實踐形式,不僅使檔案文化現象更為多樣,也加強了檔案文化對弱勢群體與社會邊緣人群的關注。[19]
(4)技術因素改變檔案文化發展的整體節奏與時代面貌
檔案是載體與信息的雙重結合。技術要素最先與檔案載體產生關聯,隨著技術水平的提升與手段的多樣化,技術要素實現了與檔案載體及信息的全面融合。記錄技術的進步與穩定保證了檔案文化的延續。從甲骨、金石、簡牘、縑帛,到更為便捷且造價低廉的紙張,造紙術的推廣使得檔案文化所依托的載體最終趨于穩定,印刷術的加持則進一步固定了檔案文化的形態。通過“白紙黑字”的組合方式,檔案文化連通了古代、近代與現代,完成了跨越時空的傳承。
數字技術的出現使得“古老”的檔案文化呈現出新面貌。數字媒介使得檔案載體不斷遷移和轉化,數字化的推進將大量傳統載體檔案轉移到數字空間,通過技術手段對珍貴的歷史檔案進行搶救和保護,不僅延長了其文化生命,還進一步賦予了其文化創新的可能性。在數字技術的幫助下,檔案資源可以通過網絡平臺實現迅疾傳播,檔案在公眾生活中發生作用的廣度、深度都明顯提升。在檔案服務與利用的交互作用下,檔案與檔案機構的傳統社會形象得到有效改善。數據技術的興起則進一步將技術的觸角伸向更為微觀的檔案數據,通過檔案數據化、數據關聯、虛擬現實等技術,檔案內容能夠轉變為可觀可感的形象記憶,實現檔案與人之間的情感互動,從而增強了檔案文化的深度。此外,數字技術的“下沉”使廣大公眾也能直接體驗技術紅利。一方面,公眾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對文化記憶機構的技術依賴,通過學習相應數字技術,個體也能成為檔案信息的深度分析者。例如,當下備受關注的數字人文技術就是通過大量技術的綜合,實現人文內容與技術的共生,且這些技術大部分都是面向公眾開源。另一方面,數字技術為公眾提供了更多可能性,不僅僅是記錄生活,記錄一切似乎都能很快成為現實。在數字技術的幫助下,公眾已然開始創造不同于官方系統、具有自身特點的檔案文化。
數字技術將檔案文化從以往的小范圍中解放出來,但隨之而來的則是各種不確定性與不穩定性。數字檔案的易逝、易改動特性,使得原本對檔案真實性的確定發生了動搖,何為原件、原件的實際意義、檔案的真實性、證據效力如何保障等成為問題。在數字時代,檔案文化之“真”以何種方式固定并呈現,目前尚無答案。同時,檔案文化中的一些核心問題也演變成難題,如產生的大量社會檔案資源應如何定位;傳統的檔案選擇鑒定是否仍需堅持,如需鑒選,數字環境下又該實行何種標準等。原本在紙質環境下相對簡單的檔案安全問題,如今也需要重新考量與布局。綜合來看,技術給檔案文化發展帶來的不僅是機遇,還有機遇之下的多種考驗。
2.2 中國檔案文化發展的內部動因
檔案文化內部各要素的變化速度與程度并不一致,這種不均衡性相互影響與制約,形成檔案文化發展的內部合力。
(1)物態文化因素塑造檔案文化發展認知起點
檔案形態變動導致檔案文化的認知邊界擴大。關于檔案是什么,爭議從未間斷,即便是在學界獲得相對廣泛認同的學術概念,也經常會被質疑科學性,而檔案實存狀態的變化更加劇了這一局面。一方面,隨著數字交往的興起,社交媒體信息、網絡信息等噴涌而出,使得整體文獻世界中的“灰色地帶”不斷擴大。同一種信息,在不同學科領域可能面臨著相異的解釋。另一方面,信息數據化以及數據生產創造了更多有待識別的對象。面對各領域不斷衍生的數據,傳統對檔案的解釋開始略顯乏力。檔案形態的變化不僅動搖了對檔案的基本認知,使之具有模糊化的傾向,更有大量以信息和數據為名的內容進入檔案學和檔案實踐領域。當然,這種變化也造成了兩種相對的觀念變遷:一種是拓寬檔案認知視野,不因形態、產生領域有別于傳統而加以排斥,反而從中吸取有益要素;另一種是在各種信息、數據之上,緊緊圍繞“原始記錄性”“真實性”“準確性”等內容,試圖在同質化的符號世界中為檔案留出空間。
載體特征隱化凸顯檔案價值認知深化。紙質檔案具有實體形態,通常被置于密集架上,規整而有秩序,但在載體的遮蔽下,其內容難以被直觀感知。隨著數字社會的加速演進,組織、個人等實踐過程所產生的記錄將更多地以數字形態呈現。檔案載體間的差異逐漸消失,檔案內容將以最直觀的面貌呈現在人們眼前。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對檔案內容本身的價值認知將得到提升與強化。一方面,數字化意味著公開性與傳播便捷性,檔案內容將成為知識創造、知識共享的重要來源。另一方面,數字化意味著內容更加易于操作,信息粒度可被細化為數據并進行重新組合。通過關聯數據、可視化等技術手段,檔案內容可具象呈現理論中的時空格局、歷史狀況、文化面貌等,拓展加深公眾對檔案價值的直觀認知。
(2)精神文化因素引領檔案文化發展整體方向
檔案精神文化在宏觀上可表現為檔案事業的價值取向,在中觀上可表現為檔案館的社會定位與功能,在微觀上可表現為社會公眾的檔案觀念。檔案精神文化的系統性變化是引致檔案文化發展的深層原因。就宏觀層面而言,國家檔案事業發展規劃最能體現檔案事業的政策導向。2007年9月,時任國家檔案局局長楊冬權在浙江省檔案工作服務民生座談會上正式提出檔案工作“兩個體系”,即“建立覆蓋人民群眾的檔案資源體系”和“方便人民群眾的檔案利用體系”。2010年5月,楊冬權在全國檔案安全體系建設工作會議上,補充提出“建立確保檔案安全保密的檔案安全體系”。至此,我國檔案事業正式確立以“三個體系”為核心的發展格局。2021年,《“十四五”全國檔案事業發展規劃》(以下簡稱《“十四五”檔案規劃》)明確了檔案治理體系、檔案資源體系、檔案利用體系、檔案安全體系的建設目標。對檔案資源體系與檔案利用體系的持續關注,充分展現了中國現代檔案文化以人為本的價值取向。同時,《“十四五”檔案規劃》新增了“檔案治理體系”,體現了從管理理念到治理理念的躍升。就中觀層面而言,檔案館的定位與功能也在不斷變化。在檔案館定位方面,2000年,《全國檔案事業發展“十五”計劃》提出國家檔案館應成為“兩個基地,一個中心”;到2009年,這一要求則發展成“五位一體”。在檔案館功能方面,《全國檔案事業發展“十三五”規劃綱要》提出要“拓展檔案館開展普及型教育、專業型利用服務和定制型政府決策參考的能力”;《“十四五”檔案規劃》則要求“檔案資政服務、公共服務、文化教育能力明顯提高”。可以看出,檔案館的定位逐漸從機關走向社會,其功能規劃也愈發體現出多樣化與公共性的特征。就微觀層面而言,社會檔案觀念與意識的成長也促使檔案文化發生轉變。專制社會的普通百姓缺乏檔案的概念,而如今的現代公民則逐漸培養起了法律意識與權利意識,這也意味著以往封閉的檔案文化不再適應當下情形。
(3)制度文化因素勾勒檔案文化發展大致格局
制度是對觀念的反映,但當其運行之后,又可能塑造出較制度制定之初更為復雜的情形,這體現了制度文化對檔案文化影響的非定向性。檔案制度并非僅指檔案工作制度,而是涵蓋了宏觀層面的規制性制度與微觀層面的規范性制度,這些制度共同框定了檔案文化的大致軌道與格局。同時,制度c+57zpZAV4S5xEVQwMei0C5rvMWjCqDIilTVA6d8ELc=本身承載著一定的價值取向。以管理為導向的檔案制度強調國家對檔案事業體系的垂直控制,檔案工作最終以為國家大局服務為旨歸。而以治理為導向的檔案制度則注重檔案相關主體在檔案事業中的職責定位與協調方式,不僅著眼宏觀也關照微觀。
從檔案文化內部要素的相互影響來看,檔案制度是檔案利用的依據,檔案利用的途徑、方式與內容等都在相關制度中有所規定,因此,檔案制度直接影響著檔案利用的傾向。在檔案事業不斷發展,檔案開放度與服務方式逐漸提升的情況下,社會公眾對檔案的認知與利用情況仍不容樂觀。此時,問題的癥結往往會歸咎于社會公眾的檔案意識薄弱。然而,復雜的社會現象很難在這樣簡單的解釋中成立。社會公眾對檔案的利用度不高、利用權利行使不充分,這與一直延續的檔案管理模式密切相關。一方面,檔案制度規定了哪些記錄可以作為檔案留存,制度制定的權力使得公務檔案成為檔案館藏最主要的部分。然而,公務檔案與普通公眾的日常生活聯系較少,這導致公眾難以主動進行檔案利用。另一方面,檔案制度在執行中可能無法完全達到其文字內容所規定的理想效果,利用行為在制度執行中可能以失敗告終,逐步削弱檔案利用者的熱情,即檔案制度文化通過影響其他要素以形塑檔案文化。
(4)行為文化因素釋放檔案文化發展多種可能
人類整體行為方式的變遷影響檔案文化發展。從工業社會到信息社會,再到數字社會,人類的行為方式從依賴實體轉向依賴虛擬空間。一切以網絡為首選,成為數字時代人類行為的典型特征。一方面是人際交往的網絡化。網絡辦公、數字會議已逐漸成為一種高效率的選擇,線上交往逐漸從被動適應到主動推廣。另一方面是信息獲取的中介化。傳統的紙本收藏、逐頁翻閱開始淡出人們的視線,數字獲取與數字信息處理成為主流方向。為了適應這一時代潮流,檔案文化也逐漸從一種實體為主的文化轉向以工具為主的智能化文化。檔案管理、利用與服務開始走向數字化,檔案工作整體進入數字轉型階段,且隨著技術應用的全面深化,這種轉型也愈發深入。
突破傳統的檔案行為文化,拓展檔案文化可能性。創新性的檔案實踐不僅能夠打破相對固化的檔案認知,還能拓寬檔案文化的社會面。在大部分情況下,檔案均被作為一種辦事工具與信息參考,工作也緊緊圍繞檔案的憑證價值與情報價值開展。故而,檔案文化與社會的結合點也呈現出一定的特色。隨著社會實踐的多樣化,檔案在公眾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不再單一,檔案記憶工程、傳統村落檔案等逐漸為公眾所接受。檔案實踐“跨界”的增多為檔案文化性的社會普及創造了契機。
3 中國檔案文化發展的價值定位
檔案文化源自人的基本需求,其成長與演變軌跡為國家與社會的整體運轉邏輯所形塑。中國檔案文化發展的價值輸出,必須通過服務國家治理、社會和諧與文化創新的形式回歸到人的全面發展本身。唯其如此,中國檔案文化發展才能在與其所處生態的震蕩交互中實現螺旋式上升。
3.1 檔案文化發展服務國家治理
(1)檔案文化發展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完善
國家治理體系是一整套管理國家的制度,亦可稱之為制度體系,這一體系密切關聯且相互協調。檔案制度文化既是檔案文化的結構要素之一,也是國家治理體系的有機組成部分,檔案制度體系的建設將推動國家治理體系的完善。從系統的角度來看,檔案制度可被視為檔案事務的組織安排方式,它決定了哪些主體與對象能夠進入檔案系統,并規定了各主體的權責范圍與參與方式。主體多樣化與方式法治化是檔案治理的基本特征,這對現有的檔案制度體系造成了沖擊。根據檔案制度體系的基本架構來看,規制性檔案制度與規范性檔案制度須同步建設。具體而言,檔案法律規范、行政法規以及相應的管理辦法與標準應形成合理的配套結構,而非相互抵牾或阻滯。在考慮檔案制度功能、內容與結構的同時,應強化檔案制度實施與調試,將成果整體嵌入國家治理體系實現優化。
(2)檔案文化發展助力國家治理能力提升
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關鍵在于制度運用者的意識與能力塑造,即人的現代化。在國家統治與國家管理時期,政府部門是負責國家整體事務的一元主體,社會公眾與社會組織的力量被忽略或被限制。檔案文化發展意在改變檔案事務各主體的角色認知。一方面,合作意識的傳達使檔案主管部門與檔案館放棄以往包攬一切的觀念,審視自身優勢與缺陷,關注社會組織與公眾在檔案事務中的地位與作用,以平等姿態對待合作伙伴。另一方面,參與意識的浸染將促使社會公眾與組織突破旁觀者與被服務者的認知局限,以主體姿態融入檔案治理過程。隨著科學傳播范式的轉變,原先的知識普及、公眾被動接受的科學模式已逐漸演變為公眾參與并設計科學的新范式。社會力量參與檔案事務也已得到法律與政策的支持。主體的增加與協同意味著治理結構的調整,檔案文化發展將檔案場域的主體能力培養傳導至國家治理場域,助力國家治理能力提升。
(3)檔案文化發展優化國家關鍵治理資源
治理資源是粘合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最終達至理想治理效能的重要中介。檔案具有原始記錄性、憑證性、真實性等特殊屬性,是國家治理的關鍵性、支撐性資源。檔案文化發展主要聚焦內容和形式兩個方面,以優化國家治理資源。在內容上,檔案文化發展通過鑒定理論更新與機制調整,引導檔案資源建設從“量”重于“質”轉向“質”與“量”均衡發展。在形式上,隨著數字時代的到來,檔案生成和管理方式的變化,使得檔案的流動性和可開發性增強。檔案文化發展以數字轉型為契機,使檔案文化呈現出新面貌。一是整合性。就政務服務而言,物理上的隔斷通過信息鏈接來補位,檔案共享打破了部門之間的壁壘,實現了各項業務的貫通。二是知識性。隨著新型數字技術與智能技術的廣泛應用,檔案資源從數字態轉向數據態,檔案信息粒度細化的同時,其可關聯性與可挖掘性增強、可塑造性與增值能力得到強化。
3.2 檔案文化發展促進社會和諧
社會由個體組成,而個體的成長及其之間的關系反映社會整體水平。檔案文化發展應在提升社會個體理性化程度的同時,協調轉型期的復雜社會關系。
(1)檔案文化發展提升社會個體的理性化程度
個體是社會最微觀的因子,個體理性的成長是社會和諧的重要因素。文化通過在深層次制約與支配個體行為及其社會活動機制,從而實現對主體的價值建構。[20]一方面,檔案文化發展涵養公眾的辨別意識。檔案文化以檔案的原始記錄性為核心,是一種崇尚真實的文化。[21]這種真實不僅是與歷史與實踐同構的真實,還是信息間相互印證、系統的真實。在信息社會中,信息的生產與傳播速度加快,人人皆可成為信息源,這導致社會信息空間魚龍混雜,虛假信息層出不窮。因此,辨別信息的真偽成為時代所要求的個人素養。例如,受多元化政治訴求與利益沖突以及意見領袖的歷史認知、網民的獵奇心理等多方面影響,具有歷史虛無主義特征的信息與思潮重新泛濫。而檔案文化發展則能引導社會公眾在面對各類信息時保持一定的距離,通過檔案中真實且互有聯系的歷史記錄,對公共空間中的信息進行證偽,抵御不良信息的侵襲,從而逐步形成理性而非盲從的心理狀態。另一方面,檔案文化發展塑造公眾的規則意識。規則是對人與人之間約定俗成關系的明文表達,社會規則是維持良好社會秩序必須遵守與依從的準則。然而,個人或組織可能為了達成一己私利而破壞社會規則。檔案文化不僅主張對合規行為進行全面記錄,以保護利益相關方的合法權益,也通過對違規行為的留痕,為后續的懲戒措施提供有力依據。
(2)檔案文化發展協調轉型期的復雜社會關系
社會由眾多彼此區別但又緊密聯系的因子和單元組成,復雜并多元是其基本特征,檔案文化發展有助于調節多樣的社會矛盾、保持社會關系的穩定。第一,檔案文化發展消解社會矛盾。傳統群體與現代群體各自內部及相互之間的矛盾沖突因現代化的推進而加劇。[22]現代化帶來社會分化,由此產生了新的利益群體與利益訴求,其與舊有制度與體制間的對立激發了社會矛盾。檔案既是社會生活的必需品,也在一定程度上充當著社會矛盾“泄壓閥”的角色,其關鍵在于檔案能否及時響應社會訴求。檔案文化發展可通過加強法治化,協調不同檔案利益主體間的關系,公正合理地分配權利義務,滿足新時期社會公眾異質化的檔案需求,以緩和矛盾沖突。第二,檔案文化發展促進社會平等。不可否認,城鄉之間、區域之間的社會經濟發展差距正在逐步拉大,資源匹配的制度慣性與經濟要素的理性選擇使得這一差距進一步加大。檔案文化發展以數字化為基礎支撐,通過無差別的檔案信息覆蓋,為不同地區、不同背景的社會成員提供相對公平的檔案信息獲取與獲益機會,從而優化既有的社會形態。第三,檔案文化發展促進社會融合。檔案文化發展突破較為單一的國家宏大敘事,將中微觀的社會構成因子,如社會組織、家庭、個人等也納入檔案敘事的范疇。通過城市記憶工程、家庭檔案、弱勢群體建檔等實踐,在發揮檔案現實查考作用的同時,以記憶的柔性話語,從不同維度密切社會群體之間的聯系,幫助以往被宏大敘事忽略的人群找到自己在歷史中的定位,實現認知與情感上的融合。
3.3 檔案文化發展助力文化創新
檔案文化與社會文化存在密不可分的關系,檔案文化的強健與否,直接影響社會文化的健康程度,檔案文化發展要能促進社會文化可持續進步與創新。
(1)檔案文化發展拓寬文化傳承路徑
文化內容留存是文化傳承的基礎。檔案是承載文化內容的絕佳形態,但由于技術水平與保護手段的限制,很多傳統載體檔案因戰亂、氣候或人為因素等湮滅在歷史長河中,其中所包含的珍貴文化信息也永久滅失、無法追尋。幸運的是,檔案文化發展為文化傳承提供了豐富的可選路徑。第一,對于留存在傳統載體上的文化內容而言,檔案文化發展通過全面數字技術的應用,將紙質、模擬檔案轉換成數字檔案,從而大幅度延長其文化壽命。第二,對于原生的數字文化內容而言,檔案文化發展則盡可能追尋技術的最新軌跡,將數字空間中的文化內容“原態”留存。數字資源長期保存即希望數字文化內容能以其原生方式長期存在,以向后人呈現數字時代最原真的面貌。第三,對于非物質文化而言,其難以像其他文化內容那樣僅依托文字便可留駐,尤其是舞蹈、儀式、戲曲等,需要文化生產者與消費者同時在場才能完成。檔案文化發展則可以通過拍攝、錄制及虛擬現實等數字化方式,將非物質文化盡可能“保真”地留存。
(2)檔案文化發展改善文化創新生態
檔案與社會文化息息相關,檔案文化影響著社會文化的整體風格。[23]檔案文化發展則為文化生態創新提供了機遇。首先,文化創新以豐富的文化資源為基礎,而檔案文化發展突出其社會面向,主張檔案資源的常態化開放。檔案是一種社會公共資源,其流向并無特定之規,任何文化創意者、生產者均可依托檔案資源進行文化實踐,這便賦予了文化創新的前提保障。其次,檔案文化發展優化了文化生產的主體結構。在檔案面向大眾普遍開放的情況下,檔案不再僅局限在檔案部門、研究者的手中,人人得檔案以用之,檔案內容獲得多樣化的闡釋與解讀,文化也因檔案資源的廣泛流通被再生產與再創造。最后,檔案文化數字化帶動數字技術深入檔案內容層面,檔案信息粒度更加細微。同時,通過關聯數據等技術,不同的檔案內容得以互聯互通,從而構建出檔案內容的整體化圖景。在數字技術的幫助下,以往看來單一的檔案信息能呈現出更為豐富的價值,潛藏于檔案之中的社會文化得以立體多維地呈現。
4 結 語
從文化視角審視檔案現象,暗含了對既有檔案文化的批判及對理想檔案文化的追求。一成不變的文化在歷史演變中從未有過,而伴隨著時間推移而有的種種文化發展從來都不缺乏。考察中國檔案文化發展動因,意在將中國檔案文化重新放回交錯關聯的復雜系統中,從而更準確地識別其價值定位與未來走向,這是中國檔案學者理論自覺的重要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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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倩楠 張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