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的時候就聽說孔祥澤與《廢藝齋集稿》的事,雖處京門這種尋覓竟達30載,直至2005年,我50歲時才見到孔祥澤先生。以后追隨先生15年,先生誨人不倦,耳提面命,諄諄教誨,獲益多多,直至先生駕鶴西去……
孔老曾不止一次與我提起1984年在舒成勛先生家的小院,與舒老及王承基祭祀先哲曹雪芹先生的事,這個小小祭祀活動發起者是舒成勛先生,祭文由孔祥澤撰讀,王承基侍祭。
這篇紀念曹雪芹先生的祭文是40年前的事了,孔祥澤先生讓我看過這篇抄寫極為工整,內容涵蓋了雪芹先生一生之祭文,祭祀地點在舒成勛老家香山正白旗39號院,策劃人是舒成勛老。祭文采用四言形式,寫得情真意切,句句經典,字字精辟,概括了雪芹先生榮辱沉浮,在逆境中砥礪前行的一生,孔祥澤老朗讀完祭文,將祭文當場焚燒,以此紀念我國偉大的文學家,為殘疾人而謀的曹子雪芹先生。
復制曹雪芹“燕市酒徒”“畫外人翫”兩章的嘗試
筆者喜愛閑章,多請朋友代鐫,我曾請古垣(正黃旗后人)幫我鐫刻與《紅樓夢》有關的“快綠怡紅”(白文),即周汝昌先生在隆福寺地攤上購買的與紅學有關的印章;劉世德《紅樓探索》中提到的“綠醒紅酣”(朱文)兩章。后請溫維世先生為我鐫刻了“燕市酒徒”“畫外人翫”及“云山翰墨冰雪聰明”閑章,鈐蓋在《金鑒印痕》宣紙冊頁之中。
據孔祥澤老說,“畫外人翫”一章原有紐,已折斷,有邊款,刀工犀利,字跡大半傷損。
所謂“畫外”實即“化外”之意;而“人翫”亦即“頑人”,一說是取自“殷頑民”一詞。
據孔老回憶,四面中有三面刻的是字,一面刻的是畫,殘傷比前一章更甚。此章即是“厭世酒徒”之意,但一般所說的“厭世”是消極的意思,而曹雪芹這個“厭世”則是厭惡當時封建社會之“世”。從他在西山生活困窘,過著“舉家食粥酒常賒”的日子,仍然積極創作《石頭記》抨擊封建社會和救助殘疾人的《廢藝齋集稿》,他的人生態度是積極的,有浩然之氣。
因我對曹雪芹“燕市酒徒”及“畫外人翫”理解不深,對曹雪芹按照天圓地方以及陰陽理論設計的閑章理解不透(孔祥澤老于2009年1月1日曾為我畫了兩張示意圖:地方天圓為泰卦(外地內天);天圓地方為否卦(外天內地),再次強調雪芹設計此兩章采用的是易經原理),故溫先生幫我復制這兩枚閑章時也不甚理想(沒有找到最佳鐫刻方法)。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想將雪芹的這兩枚閑章復制出來,孔老憑SzgiVcoaOF1AhhjRFuZW11KY+njkUPtSU6OkrlosUiM=借著回憶還是將這兩枚印章的大致情況告我。
這次我落實了“畫外人翫”閑章之邊款即:“所謂‘畫外’實即‘化外’之意,而‘人翫’,亦即‘頑人’,一說是取自‘殷頑民’一詞”。“燕市酒徒”三面刻的字,一面刻畫,三面刻字的第一面:鐫刻了唐代李華的《吊古戰場文》;另兩面是禮記篇: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孔老告訴我:雪芹先生的這兩枚印章是采用漢篆鐫刻的,別具匠心,每枚印章都對應著一卦,并為我繪出草圖。例如:“畫外翫人”用的是“否”卦;否卦是上為乾為“天”,下為坤為“地”,構成“天地否”卦(而印章設計寓意著“天圓地方”即印章外形),即印章的外輪廓是圓形的,印章內是方形的(印襯著“外圓內方”),以方形的對角線畫直徑,這樣該圓章便被劃分為四個區域,“字”被安排在正方形的四條邊中(請注意“字”不是線的上面也不是線的下面,在線的上面的字用朱文鐫刻,在線的下面用白文篆刻,例如畵字,在橫線上面筆畫的用朱文,橫線下面的筆畫用白文),這便是設計者匠心所在。例如最上面的“畵”字,否卦上邊天在印章中表示“外天”,下面地在印章中表示“內地”。
“燕市酒徒”印,用泰卦表示(即“地天泰”),即“地方天圓”(印章設計的外形),上面的地代表“外地”,下面的天代表“內天”。在這枚方章中,“燕市酒徒”四字被分置在四個區域內,每個字在“外地”的筆畫用白文;在“內天”的部分用“朱文”,實在是有趣。雪芹先生在印章設計中的奇思妙想,實在讓后人自愧弗如!
我閱讀過諸多印譜,包括明清之閑章,雪芹先生這種利用天圓地方及陰陽理論設計的閑章還是第一次看到,顯示出雪芹先生在篆刻領域之奇思妙想。
“月到天心”印章
孔祥澤岳父家有一本《生日記載》的小本子,是由孔祥澤岳父親自記錄的,寫于辛酉訂,即1921年。在辛酉訂下面有方印章,這枚印章與上面提到的曹雪芹兩枚印章有相似之處,也是采用陰陽及卦象的形式設計的,看來孔祥澤的家族包括娘家家族對雪芹的創意是有承傳的。
但這枚印章到底是鐫刻的什么,我研究了半天也沒看出個“子丑寅卯”來,后悔孔祥澤老在的時候沒有問他。為了將這枚印章弄明白,我不得不給溫維世先生發圖,請他可否幫我破譯這枚印章到底是鐫刻的是什么字,什么意義?溫維世先生看完以后最開始說是“卯到天心”,我回,下面兩字是“到”和“心”字應該很清楚,可上面兩字不太好認。溫先生后來又否定是卯字,懷疑是“印”字,“天”字經過溫老再三查閱,確定是“天”字,是古尚書中采用的這種“天”字形式。這樣三字確定,第一個字是“印”還是“卯”字,溫先生問我“印到天心”有講究嗎?經過溫先生查閱,有“月到天心”一說,溫先生把篆寫的“月”字發在微信里,原來“月”字可以寫成臥著的姿態,令我驚奇。溫先生最終查到林清玄、嵐小菀撰寫的閱讀經典的“夜讀時間”,原來“月到天心”可以追溯到宋代理學家邵雍先生。“月到天心”是宋代理學家邵雍寫的《清夜吟》中的句子:月到天心處,風來水面時;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
孔祥澤家族《生日記載》的小本子鈐用的印章是有文化與傳承的,且與曹雪芹設計印章的理念“萬物負陰而抱陽”不謀而合。我以為這絕非不謀而合,而是傳承的結果。想起孔祥澤的岳父從禮王府借來曹雪芹的字畫讓孔祥澤母親臨摹,孔祥澤的母親也是《紅樓夢》的愛好者,對《石頭記》(《紅樓夢》)頗為喜愛,曾著《和大觀園菊花詩原韻》十一首,收入《楚珩詩草》,現存首都圖書館。我以為,孔祥澤岳父辛酉訂下的這枚“月到天心”印章與曹雪芹的那兩枚“燕市酒徒”“畫外人翫”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在此該感謝溫維世先生幫我破譯這方重要印章。
關于《此中人語》
在1943年抄錄的《廢藝齋集稿》中并無《此中人語》。我們所見到的《此中人語》,是趙雨山先生家傳所藏的孤本,是曹雪芹的原稿,其上有趙家幾代人的批語。《此中人語》共六冊,是專門解釋《廢藝齋集稿》中隱語的,似有陶淵明《桃花源記》中的“此中人語云”一詞。曹雪芹的《廢藝齋集稿》是為“廢疾而無告”的“窮民”而撰,他們所受教育不多,故除寫了許多“歌訣”外,雪芹又特為他們寫了接近口語的《此中人語》。大概除了講印章和編織印染的兩冊外,其他各冊都附有《此中人語》一冊(共六冊)。金田氏在購買了《廢藝齋集稿》這部曹雪芹佚著以后,也曾想購買趙雨山家傳《此中人語》,雖然當時趙雨山先生生活困頓,卻毅然拒絕了金田氏的要求。1968年趙雨山先生病危時,孔祥澤常侍病榻前,趙雨山先生曾將《此中人語》托付給孔祥澤。孔祥澤考慮到雨山先生雖然兒子早逝,還有侄子,因而拒絕了雨山先生的饋贈。從中可以看出孔祥澤先生的人品。
《曹雪芹佚著和傳記材料的發現》的價值與論戰
孔祥澤先生提供資料,吳恩裕教授1973年2月在《文物》發表的《曹雪芹佚著和傳記材料的發現》,這些材料是《紅樓夢》作者逝世200多年來在國內的首次重要發現,這對于考訂曹雪芹的生平事跡或研究他的思想變化,有極大的價值,從這個角度講意義重大。由于這批曹雪芹佚著的問世,會沖擊某些“紅學家”和“紅學權威”的觀點,甚至否定掉他們的某些主觀論斷和臆測之詞,其結果是吳恩裕發文以后轟動的同時,也立即引起“紅學界”的爭議與持續不斷的論戰。
1980年,崔悠笙先生在《集萃》創刊號上撰文《六年爭議今未休——曹雪芹佚著的“抄存者”及其他》,有人著文支持孔祥澤,也有人著文質疑、反對孔祥澤,有一個時期孔祥澤遭到封殺,認為這些資料是孔祥澤杜撰的,甚至有人造謠此人已經死亡。譬如1981年日本松枝茂夫教授(《紅樓夢》日文的第一個全譯本譯者、日本著名的紅學家)想見孔祥澤先生時,有人告訴他孔已不在人世。當吳恩裕的夫人駱靜蘭(時任商務印書館副總編輯)與孔祥澤在和平賓館見到松枝茂夫先生時(1981年5月11日會見),這種說法就不攻自破了。
孔祥澤老一生學富五車,深諳《易經》,特別是《伏羲易》,屬《大同易》,沒有階級產生時的《易》,研習諸子百家,特別是23歲接觸《廢藝齋集稿》后,奠定了他一生傳承曹雪芹為殘疾人而謀的思想,組織殘疾人制作風箏,為外貿出口創匯做出巨大貢獻,殘疾人也得到了收入。
孔祥澤一生交了眾多的朋友,培養了眾多弟子,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真正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是當今社會人類的楷模。我們為失去這樣一位長者而悲痛,將曹雪芹為鰥寡孤獨者而謀的思想發揚光大。孔祥澤先生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