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學院讀書的時候看了各種好電影,當閱片量慢慢爬上大幾千后,竟發現真正能打動人的越來越不是光怪陸離的技巧和曲折離奇的反轉,而是直到出現某個人物、某些畫面,甚至某句臺詞。當他像個男子漢那樣說出“我養你”時,鏡頭切過,她早已在車窗里淚如雨下……那是一種叫做“電影”的東西,關于“人”真實的模樣,剎那間剝開生活中某種鮮活的本質。
離電影上映過去已經有些時日。在一間由專業影人開辦的俱樂部里,我竟無意中看到一部由曾英庭執導,由阮經天、張鈞甯擔任主演的臺灣懸疑電影《追緝》。雖有評論稱該片在內地票房充滿遺憾,但電影的開頭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本片有一種質樸的電影感。同時,該片也獲得了第25屆臺北電影節包括最佳劇情長片、最佳導演等10項提名,獲得音樂、造型2項大獎。
《追緝》有很好的電影思維。比如,想要表現女警官吳潔(張鈞甯飾演)因遭遇未婚夫患抑郁癥突然自殺,她目擊后久久走不出陰影牢籠,也走向了毀滅的傾向。一輛車駐足在漆黑靜謐的雨夜荒郊里,女主角張鈞甯飾演的女警官吳潔坐在車中,回憶起曾和愛人在這個車里的甜蜜生活。電影時空忽然回到當下,吳潔孑然一人,再次切回當年,他們倆第一次開車去自動洗車房,車逐漸被推入泡沫的世界,吳潔看著,眼光中充滿愛意和驚喜,愛人轉頭笑著說。“后面還有更刺激的呢”,畫面切到另一時空,吳潔在車窗外猛烈地拍叫著,愛人用手槍抵著下巴,啪的一聲打穿了自己的顱頂直至穿透車頂……回到真實時空,吳潔不堪回憶的痛苦企圖自殺,她也將手槍抵在自己的喉嚨上,閉上雙眼即將扣動扳機,“砰”的一聲槍響,車外玻璃窗突然被女人的手猛烈拍打著“砰、砰……”上一刻還驚魂未定,吳潔射出的子彈打偏射穿車頂,車外是驚魂失措的3個年輕人屁滾尿流地跌撞在泥濘里逃跑,恐怖地喊 “見鬼了”,氣氛緊張到極致。吳潔順著年輕人指的方向,緩步走進建筑工地地基深處,看見被剜眼掏心死狀詭異的女尸……
這部影片干凈利落地完成了開篇。用交叉蒙太奇的“視聽洪流”,快速交代了人物、主題、情感基調、背景故事、敘事方向,將信息“彈倉”壓滿,像子彈一樣打向觀眾的好奇心。巧妙的“視聽語言”將當下時空,吳潔驚駭的槍響的懸念和目擊案件年輕人拍玻璃驚駭的動作,疊加出一語雙關的感受。影片擅用視覺、聽覺帶來連續沖擊,產生強烈的感官刺激。不用任何特效就達到以上效果,視聽調度設計之細膩,正是電影語言的高明之處。
吳潔因目擊未婚夫突然自殺,在幾近精神失常的邊界與連環殺人狂心智博弈的懸念,交織起故事的走向,她和罪案動機間產生無數巧妙關聯,拉開一個耐人尋味的女主內心。在故事最后,揭示并升華了主題,人物弧光有了轉變,“有一種痛是無法挽留,有一種愛是學會放手”。但確實可惜的是,故事的破案線索講得有些拗口,立意深遠卻成了冗長的鋪墊,主角和罪犯之間的對抗也收場得有些潦草,破案爽感缺失,也因此流失了口碑和觀眾。
但換一個角度看,某些難得的電影語言卻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是關于如何呈現這種抽象的,難以描述內心活動如何在畫面中體現,它和讀小說的感受又是完全不同的,還需要直觀氛圍的調動。如吳潔時不時沉浸與愛人甜蜜,突然愛人赴死的錯愕,以及無法自拔“愛越深,痛越深”的漩渦,她在精神和工作中游離得失魂落魄,無處釋懷的壓抑等,電影中沒有一句解釋的對白,而是用雨天、車頂的洞、不同時期吳潔的狀態,吳潔不同狀態的主觀畫面,以及男友說的話,在時空交替間也成了意味深長……再組合一件件連環驚悚案件的現場,跳躍地串起驚喜、驚愕、期待、失落、興奮、壓抑的情感過山車……像把千頭萬緒的鎖,最后吳潔看到了自己的漩渦,這把鑰匙就是救人和對自我的救贖。
這種體驗是電影式的,銀幕擅長創造一個虛擬時空,但卻要引人入勝。事實上這里的每一個選擇:雨水的快慢,房間堆疊擺放的明暗,車頂洞口的聯想,都是導演的“修辭手法”。每一個畫面悄無聲息地將成噸的信息匯成視聽洪流,將觀眾拉進“想象的真實世界中”。這種感覺在我們熟知的任何一部經典的電影中都有運用,如《愛樂之城》男女主用鋼琴、舞蹈展現“追尋人生價值的意義”;《2001太空漫游》用交響樂修飾人類簡史的宏大和走向極致的未來;《星際穿越》用科幻物理世界展現人類探索溝通的無限邊界;《超體》通過教授講解人類大腦的利用率,讓斯嘉麗·約翰遜激情演繹了人類智慧的千年衍化進程;《奧本海默》用審判體現科學家的榮與恥等等,這都是“視聽語言”的迷人體驗。
如今這部影片下映也時隔已久。不選爆款影片來分享,是不為獵奇。待熱度冷卻,帶著平和之心,忽地從新生代臺灣電影中窺見一些滋味,也是一種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