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四年前那個火上熱搜的“北大考古女孩”鐘芳蓉嗎?
在2020年的高考中,鐘芳蓉考了676分,取得了湖南省高考文科第四名的好成績。隨后,作為長期和打工父母分居兩地的“留守孩子”,鐘芳蓉放棄了常人眼里的熱門專業,選擇填報北京大學考古學專業。
對此,鐘芳蓉解釋道:她自小的偶像就是被譽為“敦煌女兒”的樊錦詩先生。她要像樊先生那樣,投身孤獨又厚重的考古事業中,為煌煌歷史和悠悠文化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對于外界擔心的考古學專業就業范圍窄、賺錢少等問題,鐘芳蓉如是說:“我覺得我自己不需要很多錢,我父母有工作也不需要我掙很多錢回來給他們,所以對金錢看得比較淡。”
2024年畢業季,鐘芳蓉再次登上熱搜。她以92.40分的面試成績,位列敦煌研究院石窟考古(考古學、大學本科)崗位第一名,進入體檢環節。
四年前,鐘芳蓉說:“報專業只用了幾分鐘,但我會為此堅持很久。”四年過去,本科畢業的鐘芳蓉初心未改,畢業即奔赴理想,奔向敦煌研究院。
鐘芳蓉即將入職的敦煌研究院本部位于敦煌市東南25千米處的莫高窟,分院位于蘭州市城關區。從世俗的角度來看,這份工作不好也不壞,有事業編制,但地處偏遠,這很難不讓人將鐘芳蓉與此前不久因不滿被分配至嘉峪關而滿腹牢騷最后離職的武漢大學選調生做對比。同樣是有編制,同樣是地處偏僻的西北,逃離與奔赴之間,能讓人想到的,只能是這么一句話:“唯有熱愛,可抵歲月漫長。”
如果你對考古感興趣,也耐得住寂寞,那就一起來看看考古前輩們的苦與樂吧。
苦是真的苦,枯燥是真枯燥
從2011年3月開始勘探,直到2015年年末才隨著主墓的發掘和大量文物的展出引起媒體的廣泛關注,這五年間,整個海昏侯考古團隊體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
管理在博士后出站后就加入了海昏侯考古團隊,是文保組的負責人。被問到幾年來最印象深刻的經歷,她說是2015年1月海昏侯墓西北角的發掘,那里發掘出大量的漆器殘片,在黏土里面堆了整整16層,加上南昌市的土質膠黏性大,漆器和泥巴完全鑲嵌在一起,只能一層層從黏土里提取出來。由于沒有操作面,提取的人只能趴在跳板上進行操作,要趴在一個跳板上弄一整天。南昌市的冬天陰冷極了,工地里也不可能有任何取暖設備,趴了一會兒就全身冰涼了。“后來我們想多吃點讓身體暖和點,可吃多了在那趴著要不了多久就想吐,負責提取的小伙子說他趴在那好幾次都差點吐出來。”
而作為一名博士,海昏侯墓考古發掘專家組組長、知名秦漢考古學家信立祥的學生李小斌有整整半年的時間是在負責清點銅錢。海昏侯墓出土了10余噸、近200萬枚五銖錢。從每天早上8點上工到下午5點下工,李小斌日復一日地數銅錢,數了整整半年,才將這批銅錢清點完畢。“同事們都說很羨慕我,提前過上了數錢數到手抽筋的生活”,李小斌自嘲地說。
考古工作進行得緩慢而安靜。裘以龍是最早發現海昏侯墓的村民之一,因為熱心、細致而被考古所聘為技工,負責在實驗室協助考古人員工作。“沒耐心做不了這個,你發現不了的……假如說這是塊泥巴,這上面,你可以拿手直接掰的,但是你不敢掰,怕它上面黏著文字什么的,你只有用牙簽一點點地剔掉,發急根本沒用的。”裘以龍說。
不僅枯燥,還很需要運氣
在考古界,能否遇到一個真正重大的考古發現,憑借的是一些偶然因素。這其中,運氣具有微妙而決定性的意義。
海昏侯墓的突然被盜導致它必須進行搶救性發掘,而這座墓又因為各種原因保存良好,極具考古價值。迄今為止,海昏侯墓共出土文物1萬多件,還有數量頗豐的文物未被發掘,而在已發掘的文物中,還有大量文物需要保護、修復以及解讀。整理這些文物,起碼需要兩代人。這也意味著,目前海昏侯墓的考古團隊成員,后半生都要與之為伴了。
“不會覺得很惶恐嗎?一輩子就只做這一件事。”有人這樣問。
被問到的管理脫口而出:“怎么會!這種機會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輩子能趕上一個這樣的墓,就是榮幸,很多老前輩辛苦了一輩子,都趕不上什么大型的發掘,遇上了就是幸運,反正我是奔著退休去啦,做完這個就退休了,開心得很。”
“有個發現的話你不虛此生啊,要不然也對不起這個專業啊,你學這個,老是挖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怎么說呢,體現不出價值來嘛。”年輕的考古隊員田莊說,這幾乎是所有考古人的共同理想。
為了照顧年幼的孩子,管理每天要開2小時的車往返工地和南昌市的家中。她幾乎可以確定,接下來的半生都可以篤定地投入這座漢朝墓葬的研究中,可以安心地干到退休。
外行看的是寶貝,內行看的是信息
在考古發掘中,比出土文物更重要的,是文物上所附著的學術價值。
2015年12月24日,考古工作人員對海昏侯主棺南側的金器進行清理,共提取了90多塊金餅、12個大馬蹄金、20余枚小馬蹄金、10多枚麟趾金,還發現了5塊以上的金板。但對于考古人員而言,“一模一樣的金餅,無非就是說,我們哪兒出了好多好多金餅,但是有什么意義?長的都一樣”。
在他們眼中,最珍貴的,是最不起眼的一堆竹簡。它們黑糊糊地黏在一起,夾雜于泥土和漆皮之間,腐爛而破敗,一開始甚至沒有人知道它是什么。當專家組成員吳順清指出那是一堆竹簡時,那種只屬于考古隊員的喜悅才真正散發出來,“竹簡就是書啊”——許多未知的答案可能就記載其上。海昏侯墓文保組組長管理告訴記者,“那個興奮點遠超于發現黃金”,發現金餅時,“就,啊,這是金子,興奮”,發現竹簡時,“我們激動得都快哭了”。
剝離竹簡是一份極需耐心的工作,竹簡被小心翼翼地逐卷攤開,用薄薄的竹片輕輕分離,辨認擺放方向,拍照存檔,再逐枚掃描。11個工作人員各有分工,每一個動作都要進行得溫柔而輕緩,一個托盤里有10枚竹簡,一天至多能掃描8盤竹簡。紅外掃描下,4000多枚竹簡上難以辨認的墨跡能顯現出來,等待專家研究。
考古的樂趣在哪里
從事考古令人感覺踏實,工作對象是兩千年前的物、事,工作時會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包圍。
海昏侯墓發掘前,42歲的裘以龍是當地的一個普通村民,只有初中文化,靠發展一些農副業,比如抓魚、網龍蝦過日子,一個月有幾千元收入。
從村民到技工,裘以龍對考古工作的認識也在發生著變化。回憶開掘過程,他的眼神發亮:“開始挖那個回廊的時候我已經產生了特別濃的興趣了,因為那個東西好,清那個東西出來好有意義,每天都有發現,因為那回廊里面滿是東西……就是好興奮啊,那個東西多漂亮啊。”
墓室發掘完畢,他進入實驗室。自從進入海昏侯墓考古團隊后,裘以龍的收入甚至比不上以前,但他決定不再回去做農活了。他特別懊惱地告訴記者,他特別希望多學一些考古知識,“可惜自己文化低了一點”。他不再停留在一個外行人對于稀世文物的好奇階段,而是開始試著去理解考古背后的意義了。
“現在要搞清它的關系啊,假如說我們這個馬車,那個車原來什么樣,我現在還想(知道)那個車什么樣,這個東西要復原出來的……現在好多東西在劉賀墓里面都出現了,好多記載都沒有的,現在好多東西要改變歷史。我們就想,他為什么要這樣放啊,他的車子為什么是這個樣子……這個也好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