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酒盲,不懂酒,也不會喝酒。在任何需要飲酒作樂的場合,能躲則躲。同時,對酒,又懷著一種天然的向往與恐懼。
這大概便是促使我寫下這篇文章的原因之一。
因為恐懼,也因為好奇。因為明白,也因為無知。
我深知,飲酒與為文的邏輯是相通的,那便是全力以赴,做不得一點假,那便是求仁得仁,當醉便醉。酒事也不僅僅與酒相關,它藏匿著命運人生,諸般滋味。與茶比,酒事與酒中之人似乎更多了熱烈、決絕、孤注一擲。此中的人物、心理、風景,如此幽微、豐富、殘酷,讓人忍不住想要一窺究竟。
寫作這篇創作談之前,我回了一趟故鄉。
在那里,我們既給死去的親人敬酒,也給土地的庇護者帶去食物和酒,還見證了一位異鄉人倉皇的酒事。
那個體型瘦削、膚色深黝的中年男人從鄉村超市的貨架上取下一小瓶廉價白酒,還未走出店門,便旋開瓶口迫不及待喝了起來;三口兩口,喉嚨里不見咕咚響,便見了底。他扔掉酒瓶,嘀咕著與人告別,神態表情中藏著不可言說的自尊與落寞。
異鄉人離開后,他們告訴我,這個人嗜酒如命,車間干活時還不忘飲酒。因為貧窮和酒,妻子決意離開他,最小的孩子留在老家嗷嗷待哺。去年冬天,他的住處被大火光顧,隨身行李付之一炬后,有好心人送給他衣物、棉被、生活物品,助其渡過難關。現在,他vqogp8rYvPNwNOxnMJMDrw==渾身酒味,駝著鼓鼓囊囊的編織袋趕去別處打工。
不知何時起,我的故鄉已成了異鄉人的聚集地,他們風萍浪跡,居無定所,既謀生,也謀醉。微醺或醉酒,逃離與回歸,只是無望生活中的自我打撈、自我拯救,但其行止表情足以讓人動容。
曾經,我的記憶庫里儲存著很多與此相關的人事,它們在時間的作用下醞釀發酵,轉化成型,就像從糧食到酒的釀造過程。世上文章也像一座蒼茫混沌的酒窖,容納虛無與實有,涵蓋時間與空間,以片段或細節,以人物或景物,以生或死,去呈現事物的樣貌或本質。
許多年來,我一直對溪流邊飲酒這樣的事感到驚詫、迷醉、不可思議,細究之下,又覺得沒有比這樣的行為更能表達對生命本身的敬意。“世事漫隨流水,算來浮生一夢”,大概只有南唐后主李煜這樣經歷過曠世劫難的人才能寫出這般空諸一切的詞句,樸素與明白之外,蘊藏著深衷與苦心。
寫作就是回憶,而不斷寫作便是不斷去往故園深處撿拾潛藏的記憶與內心,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每一次又似最后一次。此間的心事與磨折,歡愉與揪痛,大概只有流水知曉,自己知曉。
行文至此,熱愛生活、致敬生活不再是一句虛妄之語,它所蘊含的微言大概只有努力生活過的人才能悅納與明了。
責任編輯:李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