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頃由愛初先生轉來景麗莉作品展邀請函與作品圖照，感喜之至。一則深感其畫作與古為新，真積力久。二則我與景麗莉雖吝于一面，然她的畫，總是在“四時之外”尋覓生命真實，冥冥之中與我崇尚的“三觀”相近，有緣。

先說說與景麗莉的緣分。

緣之一，她父親景爾德是我景仰的優秀企業家，是株洲冶煉廠的老廠長，我在株洲工作時，對他時有采訪。而景麗莉長期工作的地方，是株洲麻紡廠。

緣之二，景麗莉在長沙求學的湖南省輕專，地名叫掃把塘，抑亦風氣自創，別于三湘四水以獨立，人杰地靈，名家迭出。教師里有深得白石老人精傳、我所熟悉的李立先生，立翁是湖湘文化的品牌，中國最好的金石篆刻家之一。

景麗莉的校友亦是了得，我所熟知的就有三個：湘鄉楊凌志宏識孤懷，其畫其字，渲染氤氳，清新自然，天真爛漫；株洲李謨中以情懷、情感、情緒作畫，他的油畫“有骨有肉，有人有我，有聲有韻，有直有曲，有格有趣”；還有那個梁衛倫，湛深瓷畫而能自辟蹊徑，有“水墨梁山”之稱，他的人物、山水，提升了醴陵瓷畫的知名度。

此，蓋其地理使其然也。景麗莉的工筆畫，雅量高致，我以為都是詩。她的畫，通過審美的形式，把某種寧靜淡遠的感情、意緒、心境引向去融合、觸發及領悟宇宙目的、時間意義、永恒之謎。正如其恩師鄒傳安先生評價：

“取自天然，得之物理，發乎此心，謂之真。不悖常理，順乎長情，人物兩諧，謂之善。天人歸一，華素兼存，賞心悅目，謂之美。麗莉習畫五十年，今近乎兼得也，豈易為哉！”

“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那天，一場小雨剛剛下過，周邊靜極了，心也靜極了。畫家獨坐窗臺，看見小鳥唧唧喳喳，跳上跳下，毛毛茸茸的、蓬蓬勃勃的，在愛巢中生長，似乎過不了多久就要飛到畫家的窗臺上來了。

這幅《鳥鳴澗》，就是畫家“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詩，飽含著畫家內心寂寞卻又生機蓬勃的禪說禪境。

閑散的秋日午后，畫家漫步荷塘，三步一停，五步一望，慢慢感受荷葉的曼妙，靜靜體味荷花的風神。

八大山人曾言：“湖中新蓮與宅邊古松，皆吾靜觀而得神者。”景麗莉荷畫中的形象也都是靜態居多，無論荷花還是荷葉都是高高擎起，輕輕搖曳在微風中。即便是禽鳥，也不是飛著的，而是棲于水上、石上或荷柄、水草上，或癡癡地出神，或瞇著眼睛假寐，悠閑自在，似乎它們也喜歡這慢節奏的生活。那只小蜻蜓，立于蓮蓬，畫面獨有的閑靜感，令觀者屏心呼吸，生怕驚擾了它們的悠閑和荷塘的寧靜。（《清荷》）

境由心造。

半山中一絲輕風，散落二三屋舍，古樹下小鳥呢喃，虬枝上梅花還是桃花？抑或，才見梅開，又見桃開。她突然想起了倉央嘉錯的一句詩：“蓮花開了，滿世界都是菩薩的微笑。” ——人在山中，心總能緊跟著靜下來，與世無爭，隨遇而安，于是，也有了這幅靜謐的畫。（《霽日和風》）

“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王國維《人間詞話》）此情此景，可體會到景麗莉畫白鷺時平和之旨意，平和之深沉、厚重，平和之輕盈，自如。（《白鷺》）

“立磐石，瞅寒梅，山有鳥兮山不空。”這幀小品中的景象，宛如張家界的山水，又似北方的冰天雪地，奧境奇辟，緬邈幽深，引人入勝。如若題句，我會這樣添墨：“若在城中，日對墻壁瓦礫，偶見一塊石、一株木，便覺胸中灑然清涼，此可為泉石膏肓、煙霞痼疾者語也。”正是在這樣的追求中，景麗莉以畫筆構建了她泊然無著染、每靜室僧趺、忘懷萬慮，與碧虛寥廓同其流蕩的藝術況景。（《山澗·清靜鳴》）

景麗莉愛死這個地方了。她像陶淵明一樣回歸了田園，讓“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擺脫了人世間千種羈絆之后，竟擁有了“鶴鳴九皋”這樣詩意的生存狀態，真是令人陶醉啊！如此想來，心中的那點隱痛和悲哀，又算得了什么呢？

品《秋明白鷺棲深灣》畫，我靈光一現，記起了納蘭的《鷓鴣天》詞：“獨背殘陽上小樓，誰家玉笛韻偏幽？一行白雁遙天暮，幾點黃花滿地秋。" 驚節序，嘆沉浮，秾華如夢水東流。人間所事堪惆悵，莫向橫塘問舊游。”

生命的核子，自然的法則，在不生不滅的輪回中，孕育著四季誘人的悅色；生命的精靈，天地之渾融，不擇賢愚而與之，一切境界，無不為畫家設。

畫，點墨皆古；彩，淡而曠達。這幅《念秋》，描繪了一個真實的生活狀態，親切、雅致、寂寥、期望。在南方是日常中的深秋，在北方已是寒意的初冬，小鳥輕輕抖落蘆花上的落雪，品一杯老茶，讀一頁古琴譜，看雪融化，慢慢出靈到不知道的地方。

景麗莉以超人的詩畫才藝和全部的身心真誠地擁抱大自然。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王維《山中送別》）我確信，詩心，是景麗莉的品質。她眷戀著她生于斯、長于斯的株洲。

期望景麗莉女史來株洲展出。

甲辰谷雨后一日。莫鶴群識于三江抱云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