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說:寫小說就是講故事。講故事就是對畫面進行描寫,簡媛掌握了小說描寫的精髓。《去南方》共包含13篇小說,篇篇描寫細膩、精準、到位,畫面感強,情節跌宕起伏,引人入勝。小說選題緊扣社會脈搏,與時代同頻共振:如《兩只鈴鐺》關注環境保護等熱點問題,與“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等國家環保理念完美契合。她善于描寫人間溫情,如《去洪壩村那天》中留守古村的夫妻、《傻叔》中相互守護的叔侄、《兩個人的城堡》中留守石屋的李秋佳。她關注女性心理問題,如《沉默的鐵軌》中的宋禾引誘殺害各種斷指男人以求心理平衡;《美好的夜晚》中的杏子將女兒的房間對外免費出租獲得心靈慰藉;《去南方》中的美藍結束無意識傷害女兒的狀態并將其送到南方父親身邊。簡媛在選題、構思與立意方面,堅持問題導向,關注社會熱點、痛點與難點,引發社會關注,是她小說創作的初衷與使命。
一、關注原生家庭孩子的成長與成人
原生家庭是否完整直接影響孩子的成長與成人。《美好的夜晚》中杏子善解人意,寧愿犧牲婚姻,成全丈夫延續香火,女兒車禍身亡的直接原因不能歸咎于父母離異,如果原生家庭完整、幸福、溫馨,像大多數中國家庭一樣,孩子上下學由父母接送,也許她的命運會被改寫。東面鄰居家的兒子,管媽媽叫阿姨,管姑姑叫媽媽,畸形的成員關系,導致親媽管不了,姑姑不敢管。親媽加姑姑,孩子的成長看似上了雙保險,其實在無形之中,孩子的教育形同虛設,姑姑以為親媽會好好教育,親媽以為姑姑會嚴加管教,最終疏忽了對孩子的監護,導致孩子放任自流,為人處世沒有邊界,誤入歧途被關進去是必然結果。當教育孩子成了共同責任,很容易出現都在管卻誰也沒有真正管的盲區、死角與真空地帶,家長要警覺,責任要明確,切莫錯過孩子最佳引導、教育階段。一鳴為延續香火而再婚,牽掛女兒乃人之常情,即便他沒有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心思與精力也不可能完全投入到兒子身上,對其教育必定是寬松、放縱與溺愛的,沒有原則性與邊界感的教育,就像被大風刮歪的樹苗,若不及時扶正,就會越長越歪。一鳴到了退休的年紀,只因兒子玩心重,不熟悉業務,本應享受天倫之樂,卻不得不堅持工作。男孩女孩都一樣,盡心盡力盡責好好撫養,引導教育,促其成長、成人與成才。只要孩子三觀正,人格健全,生活幸福,遠勝于一味地糾結孩子的性別。當然,原生家庭出現變故,未必全是問題孩子。像來承租房子的女大學生,父親車禍去世,母親罹患抑郁癥,她一邊求學,一邊無微不至地照顧母親,即便如此,她內心依然充滿陽光、希望與正能量。父母與子女的關系是小說創作中永恒的話題,父母到底該如何去愛孩子,是該小說寫作的出發點。
二、探尋變故家庭女性的困境與出路
家庭變故會給女性帶來種種困境。與男性相比,女性情感更豐富細膩,當失去親人時,精神上會遭受打擊與重創,悲傷、痛苦、悔恨、壓抑、內疚、自責等不良情緒如同詛咒一般,會使她們精神恍惚、神經衰弱、思維遲鈍,甚至抑郁崩潰。屋漏偏逢連夜雨。《美好的夜晚》中杏子離異失去丈夫,因車禍失去女兒,遭受雙重打擊,她的精神世界烏云密布天塌地陷,頓時對生活失去了希望。當生活看不到希望的時候,人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動力與活力,整天渾渾噩噩,有氣無力地活著。靈魂出竅,沒有精氣神,眼中沒有光,無法聚焦,視物模糊,思想混沌,昏昏欲睡。承租女大學生的母親,因車禍失去了丈夫,她的精神支柱轟然坍塌,過度悲傷,從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歡,患上了重度抑郁癥,生活無法自理。作者思維敏銳,捕捉到這些現象,投以關注、關懷與溫情。心病還得心藥醫。作者試著給她們開一劑治療心理疾病的“良藥”。死馬當作活馬醫。杏子將女兒生前的房間對外免費出租,前夫誤解與反對,承租女大學生懷疑與欣喜,杏子嘗試與釋懷,就在那個夜晚,一切都變了,她心中的塊壘得以消解,那一刻,緊鎖的心扉得以打開,出走的靈魂回來了。當上帝關了這扇門,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女大學生的母親,給她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兒,牽引與扶持她走過最難熬的歲月,她終會走出心中的焦慮、苦悶與傷痛,回歸正常生活。作者在探索一種治愈心靈、喚醒靈魂的可能。小說的魅力與力量,遠勝心理醫生簡單粗暴開出的藥物。
三、探討單親家庭孩子的溝通與教育
考慮孩子的感受,給其想要的愛才是真愛。《去南方》中的美藍給小貝的愛屬于畸形的愛。母親關心孩子、愛孩子本沒有錯,但要注意方式方法。美藍對小貝的愛,表面是關心,實則是擔心她考不上好大學,不能帶來榮耀,歸根結底是接受不了女兒的平凡。美藍對女兒言語偏激,行為過激,女兒感受不到愛與溫暖,愿意去南方父親身邊,如此安排,邏輯性強,符合故事發展規律。教育孩子要采用“夾心餅干法”,先肯定對方的優點,然后指出不足,最后給出解決方案。孩子心智尚未成熟,內心敏感脆弱,與之溝通應遵循此法。美藍與女兒的溝通方式,值得商榷與反思。教育孩子,身教遠勝于說教。美藍想讓女兒早點睡,根本未顧及她的感受,三番五次打擾其學習。而且說些匪夷所思的話,如女兒睡晚,她說“你這樣熬夜有用嗎?你看你這次英語考試就退步了不少。”“這么晚了,你還能記住什么?”“你真的能在凌晨兩點記住英語單詞?”“在家堅持熬夜裝作自己很努力的樣子,這樣有意思嗎?”甚至懷疑女兒沒有她的催喊不能按時起床,“不用我叫,你起得來?鬼相信。”結果被狠狠打臉。這些言語中只有懷疑、刻薄與冷漠,唯獨沒有信任、支持與關愛。她甚至不能忍受“對面樓里有人在練聲”,去物業投訴,物業回復:人家女兒高三準備考中央音樂學院,白天要上文化課,晚上練聲也是不得已。她最終能與這種影響女兒學習的“噪音”達成和解,卻不能與自己、與女兒握手言和。大吼大叫教育不好孩子,只會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父母做不到的事不能苛求孩子做到。美藍沒有早睡習慣,豈能苛求女兒早睡?女兒長大有主見,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美藍應該感到高興與欣慰,正確引導與默默關注就好,不要試圖對孩子實行全方位掌控。強勢與打壓培養出來的孩子,失去靈性變成提線木偶,成績優異又有何用?小說中呈現的教育問題值得深思。
四、分析離異家庭女性的暴力與自私
女性好強,追求事業成功,本應被鼓勵與尊重,但如果不能平衡好個人事業付出和家庭責任的關系,對家庭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去南方》中的美藍既好強還情商低。她前夫去意大利旅游,回來時幫她買了一個包,是大牌,可款式確實落伍了。她看著就來氣,說:“沒眼光。花那么多錢買一個我根本就不會背的包。”從此以后,前夫再也不給她買任何東西。她自然更不開心。可她什么也不說,只覺得沒意思。前夫好心辦壞事,熱臉貼冷屁股,如此溝通,其實是無效、暴力溝通,亦是自私的表現,最終兩敗俱傷,感情產生裂隙!夫妻之間相敬如賓,相濡以沫,相互扶持,而非相互打擊,相互抱怨,任意宣泄。美藍把最好的脾氣留給了外人,最差的脾氣留給了家人。她把負面情緒發泄給了丈夫,夫妻關系破裂導致離婚;她把壞的情緒宣泄給了女兒,母女關系緊張導致女兒朝著糟糕的方向發展。家人之間關系的變化往往是從不良情緒開始的,不能因為彼此是夫妻是母女,就打著“愛”的幌子,毫無顧忌,隨意傷害對方。考慮對方的感受,照顧對方的情緒,給對方需要的愛才是真正的愛。
五、探究孩子視角女性的憎恨與無奈
馮夢龍《喻世明言》第39卷有云:妻賢夫禍少。《枯秋》中,如果“我”娘溫柔體貼,多承擔家務,“我”爹無后顧之憂,就不會在挖礦中受傷,導致一條“蜈蚣”爬上臉龐,讓“我”和妹妹望而生畏,甚至成了“我”和妹妹童年的陰影。塑造有瑕疵的女性形象,才有改良的價值。作者人物形象塑造入木三分,礦工之妻不太可能知書達理,簡單粗暴、大大咧咧、雞飛狗跳,才是應有的形象。“我爹一歲死娘,三歲時爹也沒了”,從小失去父愛母愛的人注定是一個內心極其渴望關愛的男人,患癌晚期的初中同學來看他,留她過夜再正常不過。可“我”娘又是詛咒,又是慫恿,“舍不得不曉得喝口農藥去地下陪她啊。冇想到他就真的狠心丟下我們娘仨了。”最終導致“我”爹一氣之下喝了農藥。“誰若是再往我婆娘身上吐臟水,我就和他拼了。”“這鞋分明是你們丟了的。我在河坑邊那堆破爛上撿來的,你們何解要誣陷我!”“我”爹說這話時他額頭上青筋暴起,眼珠子都快要鼓出來了,“我”感覺他很想一鐵鍬把那個來勢洶洶的女人拍在麻鍋上。“你有什么不敢偷的!”女人說這話時,并不看著“我”爹。人言可畏,現實矛盾和悲劇多由身邊的風言風語所引發。沒有傘的孩子必須努力奔跑。作為礦工的女兒,“我”必須努力奔跑。“那天我剛受到學校表揚——我在全鄉中學生秋季長跑比賽中獲得了第一名——站在一千多人面前,校長將一朵大紅花別在我胸前。”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我”比同齡人早熟,男女之事略知一二,似懂非懂。作者建構小說《枯秋》,故意省略某些細節,一是“我”本來就不知道;二是“我”即便知道但也說不清楚;三是相信閱讀經驗豐富的讀者能自行腦補還原小說真相。小孩對成人世界的理解、想象、認知有限,以小孩視角講故事肯定會“丟三落四”,作者基于此正好可以設置懸念推動情節吸引讀者。這種留白、創新的寫作手法,讓讀者有足夠的想象空間,讓小說有了“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的可能,這是《枯秋》構思高明之處,更符合“我”的邏輯思維。“她每向前走動一步,鞋絆子就會發出有節奏的抽地聲,以至于你可以數上節拍: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蘭追著我,鞋絆子依舊會發出有節奏的抽地聲。”鞋是“我”爹撿的,走路發出抽地聲,說明鞋是舊鞋,不合腳。這篇小說構思十分巧妙,讓人無限遐想。
優秀的小說,一是代入感強,能給讀者帶來輕松愉悅的閱讀體驗,產生共鳴;二是增長見識,能讓讀者獲得有價值的信息,提高認知。小說集《去南方》做到了這兩點,透過文字,能讓人感受到情緒在字里行間流淌與波動;通過故事,能讓人讀到故事背后的價值,那是一種善意提醒、令人深思、引起警覺的道德屬性。簡媛善于刻畫人物心理來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和人物命運的走向來構建故事,并運用人物情感向人性逐步過渡,實現小說主題的升華。她善于發現社會存在的問題,并對其分析思考與深度加工,最終呈現出來的是文學性與藝術性俱佳的小說文本,從而引起社會廣泛關注與思考,引導社會向好向上向前發展。
基金項目:2022年度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全媒體時代鄉村女性美好生活需要提升路徑研究”(項目編號:22C0711)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張聞驥,湖南湘陰人,碩士研究生,湖南女子學院文學與傳播學院教師、長沙市天心區作家協會副主席,現就讀于湖南師范大學,研究方向為文學評論、中國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