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詩人梁志宏編著的《百年詩光:新詩百年重要詩人代表作薦讀》一書,得到著名詩評家吳思敬、燎原等詩壇人士的高度評價和盛情推薦。
本文系該書29篇薦讀札記之節選,借此回望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澎湃興起的新詩潮景觀。歸來者、新來者和朦朧詩群,也即老中青三代詩人合力弄潮,極大地推進了新詩轉型發展的歷史進程。回顧當代這段風起潮涌的詩歌史,對新時代詩歌創作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
需要說明的是,此文沒有包括薦讀翟永明、王小妮、李琦、海男等女詩人的札記《女性意識的多維呈現》;薦讀于堅、韓東、楊克、雷平陽等詩人的札記《民間寫作口語詩何以盛行》;薦讀歐陽江河、王家新、西川、陳先發等詩人的札記《知識分子精英詩寫管窺》,以及薦讀梁平、大解、吉狄馬加、海子等重要詩人的札記。上述札記作者大多已交由其它重要理論和學術期刊發表。
據悉,《百年詩光:新詩百年重要詩人代表作薦讀》一書正在征求各方意見,進一步修訂完善,即將出版。本刊在期待這部有創意、有特色的詩著早日問世的同時,及時節選部分章節以饗讀者。
“歸來者”詩人可貴的良知
百年新詩史上被稱作“歸來者”的詩人,如艾青及七月、九葉陣營中的牛漢、穆旦等;還有一茬是新中國成立初走上詩壇熱情歌唱,沉寂多年后復出的詩人,如本期薦讀的公劉、白樺、流沙河、邵燕祥,列入西部邊塞詩群推薦的昌耀等,他們經歷人生磨難歸來后,無論熱血依舊,還是心態淡定或蒼涼,依然秉持和守護著詩人的良知,寫下一首首禮贊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浸透血淚反思的具有啟蒙意義的詩篇。
白樺1947年參軍,公劉1949年參軍,流沙河和邵燕祥也在新中國成立之際走上工作崗位。讀他們早期的作品,可以感受到一顆顆年輕的心為新生的共和國而跳動。公劉的名篇《西盟的早晨》《上海夜歌》,邵燕祥叩響時代脈動的《中國的道路呼喚汽車》《我們架設了這條超高壓送電線》,白樺塑造邊防軍隱身潛伏和雷霆出擊雄姿的《輕!重》等,都洋溢著對新中國由衷的摯愛和一腔澎湃的熱血。
當他們在歷史大轉折中帶著創傷復出詩壇,多了風暴洗禮之后深沉的思考和可貴的良知,而閃電一旦突破烏云出場,必然迸發出巨大的能量和沖擊波。1978年12月白樺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閉幕之際,揮筆寫下《陽光,誰也不能壟斷》,喊出了時代和人民的心聲。詩人們飽含熱淚為歷史的轉型,為共和國朝向現代化目標挺進而歌。邵燕祥發表《中國的道路呼喚汽車》《中國的汽車呼喚高速公路》,既是呼喚生產力也是期盼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相應的改革。他于九十年代創作的《五十弦》55首,抒寫幾十年的情感記憶片斷,個中感悟耐人品味。流沙河發表《就是那一只蟋蟀》,表達了對兩岸同胞血脈相系的認同感和作者曠達繁復的心緒;寫下《理想》激勵人們奮發向上,這兩首詩均被選入中學語文課本。
這些歸來者詩人,大多走上所在省的文聯、作協領導崗位,當選中國作家協會理事,創作成果豐碩,紛紛斬獲全國性獎項。公劉的詩集《仙人掌》獲第一屆全國優秀新詩集獎;邵燕祥的詩集《在遠方》《遲開的花》分獲第一、二屆全國優秀新詩集獎,《邵燕祥隨筆》獲第一屆魯迅文學獎散文獎;流沙河的組詩《故園六詠》獲1979年至1980年全國中青年新詩獎;白樺任編劇的電影《今夜星光燦爛》,1980年播映后反響熱烈,獲得第一屆中國電影金雞獎等。
我在文學創作50年之際,回首與前瞻確認了一條創作理念:“文學較之其他藝術門類,更應是人類的良心和歷史的證詞”,詩歌尤其如是。重讀這些“歸來者”詩人充滿社會洞察力和文化反思精神的佳作,能使我們重溫歷史潮落潮起的場景。我相信這些作品并未過時,仍能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賦予昭示和力量。
朦朧詩觀潮1:風起驚濤
同樣在歷史轉型的新時期登上詩壇,朦朧詩群落的出場式與眾不同。他們既不同于艾青、白樺、邵燕祥等帶著盛名和創傷的歸來者詩人,憑借深刻反思歷史、表現改革與建設的詩篇很快被詩壇和社會擁戴;也不同于雷抒雁、葉文福、葉延濱等大多身處體制內的新來者詩人,因發出呼喚社會正義、民生民情等紀實性和多聲調的詩聲而引發社會關注。朦朧詩的潮頭詩人,大多為社會底層的“地下寫作”者,出場也是民間式的,在十一屆三中全會春風的感召下,驟然涌起了一排排驚濤。
食指于1968年創作的《相信未來》,以繁復的意象傾訴那個年代的迷茫,同時奏響“相信未來”的主旋律。同年12月他赴山西插隊,寫下《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冬夜月臺送別》,表達離京時失落和痛切的感受。前一首汽笛長鳴中北京車站“一陣劇烈地抖動”,成為那個動蕩時代的象征;后一首把知青定義為“命運的漂泊者”,托物寄懷,藝術上更為精萃。食指的詩以手抄本形式在知青中流傳,無疑是朦朧詩群的先行者。
同為北京同學的芒克和多多在1969年初同乘一輛馬車來到白洋淀。他們的早期詩作傾向于大地和自然,之后加重了憂患底色。芒克于1973年寫下《心事》《天空》,其后寫的《陽光中的向日葵》,可稱《天空》的姊妹篇,呼喚民主法制和現代文明。在白洋淀同一時空下,多多也寫出《無題》《手藝》等具有批判意識的詩。他視野開闊,追求詩歌的現代性并且與傳統相承接,以展示人性之美為最高境界。《北方閑置的田野有一張犁讓我疼痛》關切民生疾苦,《阿姆斯特丹的河流》表達游子對祖國的眷念,二者都以簡潔的意象、沉郁的情感、意涵豐富的語言,迸發出感人至深的張力。
北島和芒克于1978年底籌劃編印的《今天》,成為朦朧詩人聚集的平臺和出發的根據地。《詩刊》于次年發表北島、舒婷等朦朧詩人的作品,把一批朦朧詩人推向公眾的視野。而最早拳腳生風的食指,卻因罹患精神分裂癥多了一層悲情,多年后才得以亮相。
朦朧詩人的出場,在詩壇爆發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論爭。抱有傳統觀念者指責這些作品“看不懂”“令人氣憤的朦朧”,而具有前瞻意識的評論家謝冕、孫紹振、徐敬亞相繼發表“三個崛起”論文,逐漸占據上風成為詩壇的共識。朦朧詩為思想解放大潮起到啟蒙和推波助瀾的作用,因而在當代詩歌史占有重要一頁。
朦朧詩人們的代表作具有深刻的洞察力和思辨性,常常借助隱喻、意象、象征手法和悖論式的警句,迸發強大的藝術力量,作品被譯成多國文字,在國際詩壇有著廣泛影響。
朦朧詩觀潮2:多姿共生
如果以戲劇舞臺上的角色作比,北島、芒克、多多們的出場如同驍勇的武生,繞場幾周帶有幾分神秘,一經亮相則異常威猛。另幾位處于潮頭浪尖的詩人則各展風姿,舒婷、顧城、梁小斌等如平民花旦和風雅小生,帶有幾分喜劇色彩;楊煉、江河則似黑臉莽漢肌肉鼓突雄渾大氣。他們共同演繹了朦朧詩這臺大戲。
舒婷、顧城、梁小斌都是漂泊在社會底層的知青,七十年代初開始寫作,有幸走進首屆青春詩會的殿堂而登上詩壇。舒婷成為官方和民間詩人追捧的當家花旦。1979年她發表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突破了以往傳統頌歌概念化和空泛的陳舊模式,以一系列新鮮貼切的意象,表達“我”與新時期共和國的血肉關系,抒發熱愛和報效走向改革開放新時期共和國的真摯情懷,從而榮獲全國中青年優秀詩作獎。其代表作《致橡樹》《神女峰》《惠安女》等更具現代詩的審美特征,彰顯了現代人的價值與尊嚴,張揚女性的自立意識和人格魅力。
顧城和梁小斌攜手走在詩壇前臺的追光燈下,如同進京趕考中榜的小生。顧城習慣于靈魂的低吟淺唱,描繪著心儀的大自然,期盼童話般的世界。他以成名作《一代人》睜大一雙黑眼睛,表達一代青年對“光明”的渴望與追求;梁小斌早期兩首代表作《中國,我的鑰匙丟了》《雪白的墻》,運用鮮明且有象征性的意象,呼喚和尋找著丟失的鑰匙以打開美好的前景,具有溫和而又深刻的人文批評意義。梁小斌晚年仍堅持寫作,《敲擊之聲》延續了慣有的風格,意境幽遠,語言更為精練。
楊煉雖不像參加首屆青春詩會登上前臺的江河那么幸運,但二人不約而同地書寫了大型史詩性組詩。江河以華夏遠古神話重鑄的《太陽和他的反光》(發表于《黃河》1985年創刊號)贏得關注;楊煉以展示民族創世歷程的《半坡》《敦煌》《諾日朗》而成名,其長詩《諾日朗》贊美了民族在原始狀態下的生命力。楊煉后期代表作《休眠火山》通過描寫休眠火山周圍的自然景物,并擬人化地展現火山蓄勢待發的生命意識,表現對生命奧秘的追尋與探究。楊煉在朦朧詩群中風格獨異,創作了許多富有歷史縱深感和人類意識的詩作,獲得多項國際性獎項,形成了意象密集、縱橫恣肆的藝術風格。
以上只是勾勒了幾位朦朧詩群潮頭人物的素描,這一詩群還有不少弄潮兒,在民間也有許多被埋沒者,比如山西詩人、我的大學同學郭介成,七十年代初在娘子關任教期間,他也寫了大量的朦朧詩。我于2005年撰寫長篇自傳期間,看見他寫在日記本和創作本上的這些詩時大為驚訝,后寫了一篇文章發表于《生活晨報》,并向研究白洋淀“地下寫作”群體的林莽先生致信。可惜時過境遷,我們對這位朦朧詩人發現得太晚了。
新來者群落的“硬核”詩人
新詩史上對改革開放以來新詩潮的表述,更多關注“歸來者”群落和以白洋淀“地下寫作”及以《今天》為標識進入詩壇一舉成名的“朦朧詩”群體。呂進教授指出,除此之外,還有一批20世紀四五十年代出生,在新時期崛起的重要詩人,被稱為“新來者”群落。這一群落劃分反映了新時期初詩壇構成的全貌。
“新來者”群落中,雷抒雁、葉文福、葉延濱等,最早以聚焦時代的現實主義力作而爆紅,創作理念與作品不斷嬗變和上升。而韓作榮等更著力于藝術品質的提升,向詩歌的現代性探索挺進;高洪波則在兒童詩歌創作上成績卓著,成為這一領域新一代領軍人物。他們無疑是“新來者”群落的“硬核”詩人。
這些“硬核”硬在哪里?他們主要是汲取了歸來者和朦朧詩兩個群落的優長:一是硬在詩魂的熔鑄;二是硬在詩藝的精進。
雷抒雁的長詩《小草在歌唱》,以“小草”起興并貫穿全詩,小草既是烈士流血犧牲的見證,又賦予其人民大眾象征的深刻蘊含,正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作品主題得以深化,也避免了抒情詩概念化、空泛化的弊病,獲得全國中青年詩人獎實至名歸。短詩《祖國》呈現共和國萬千氣象,亦見其創作功力。
葉文福的《將軍,不能這樣做》,激情飽滿,細節感人,首開反腐肅貪題材之先河,在詩歌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韓作榮的《自畫像》:“我的心跳來跳去/血管已捆不住心臟”,形象地揭示作為現代人欲望、焦慮和靈魂的掙扎。末句“寧可交給火焰/也不留給蛆蟲”,既是靈魂自省和人格宣示,也是對塵世中人的警醒。另一首《火狐》意象鮮明,聯想豐富,細思著人生和社會的多重寓意。
葉延濱的組詩《干媽》,以真切的細節描敘和精微的心理揭示,塑造了一位農村大媽慈愛善良的形象,以及作者的感恩與愧疚,有評論稱其是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的當代版。《一棵樹在雨中跑動》自然與社會意象交錯,有著暗喻、象征和多義性,可稱為詩人立足現實主義,融合現代主義的代表作。
高洪波筆下的兒童詩特色鮮明,以真善美為詩魂,富有童心、童趣和神奇的想象力。其代表作《我想》以自然和諧的韻律和奇妙的幻想取勝。《彩色的夢》用擬人化手法表達兒童美好的向往,兩首詩均入選人教版小學語文教材,流傳極廣。高洪波還有不少佳作,只是在其兒童詩成就的強光照射下沒有引發更多人的注意。
呂進教授在主編《中國新時期“新來者”詩選》的序中寫道:“在詩歌精神上,新來者在使命感上和歸來者親近,在生命感上和朦朧詩人相通。”同時他認為,新來者在藝術技法上可稱為“轉換派”,即對民族傳統進行現代化轉換,對域外經驗進行本土化轉換。這幾位硬核詩人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以對時代潮汐的現實關懷和對民眾生存的生命關切,鑄造出博大的詩魂,有些作品指向人性深度,達到了感性與智性交融的審美高度。他們大都長期擔任重要文學期刊的主編,乃至中國作家協會、中國詩歌學會的領導,在引領新詩潮和培育新人上也做出了積極貢獻。
“新來者”群落除上述潮頭詩人之外,還有眾多優秀詩人各展風姿,共同推動了新時期和新世紀的詩歌大潮。
西部新邊塞詩的光芒
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洶涌的新詩潮中,西部新邊塞詩無疑是一排耀眼的巨浪。先是以楊牧、周濤、章德益為代表的邊塞詩群引起詩壇關注,隨后,昌耀的崛起,以及甘肅、新疆等西部優秀詩人的涌現,在新時期的詩壇迸發出西部高原特有的強光。
我先后去過陜甘寧和新疆遼闊而神奇的土地,領略了大戈壁的雄宏與蒼茫,高海拔的雄奇和神秘,也寫過十多首自認有西部特色的詩。但與西部優秀詩人們那種有著生命體驗的力作相比,意涵和審美顯然有些淺薄和平淡。此次選編昌耀、楊牧、周濤及藏族詩人饒階巴桑的詩作時,我又一次為其呈現的精神風貌和美學高度而嘆服。他們抒寫雄山大漠古今滄桑變化的西部邊塞詩,灌注了與大自然匹配的渾茫和大氣。
昌耀的詩以古老開闊的西部人文為背景,張揚生命在困境中的亢奮,呈現凝重壯美的意象,飽經滄桑的情懷和博大的生命意識,后期的詩作趨向反思靜悟。詩人在流徙中寫的《峨日朵雪峰之側》,從視覺和聽覺上呈現一派壯麗的雪峰落日景象,寫出登山者貼身絕壁的生命體驗,是詩人自身精神狀態的寫照。其后的十二章長詩《慈航》,通過作者的苦難歷程以及愛的拯救,重筆書寫布伯特老人和她女兒內心的慈悲,閃射出人性之亮光,烘托人類史上“愛的繁衍與生殖”的重大主題,是一部個人與時代的愛的史詩、精神史詩,堪稱當代詩歌的巔峰之作。他那首只有三行的短詩《斯人》,讓人想起杜甫《夢李白》詩中“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孤獨,想起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悲愴。昌耀在孤獨和靜極中喟嘆,思慮著人類和個體的命運,有著縱貫古今包容天下的巨大容量。他另一首代表作《劃呀,劃呀,父親們!》,奏響懷有信念穿越惡風險浪劃向彼岸的奮進曲,浩蕩著大詩人的博大胸襟和非凡氣度。
楊牧上世紀60年代浪跡大西北,也經歷過人生磨難與疼痛,作品大多鋪有一層悲壯的底色,透射出或曦微或明媚的亮光。《大西北,是雄性的》大開大合,幾乎概括了整個西部詩歌的審美感受;《她騎馬走向晶亮的雪山》寫女牧民產后五天回歸牧點,塑雕了馬背上的民族堅韌不拔的形象。此外,作者有長篇自傳《西域流浪記》記載了卓而不凡的西部生活。
周濤少年隨父親遷徙新疆,對雪山、戈壁和綠洲有著切身體驗。他的早期作品《積雪的慕士塔格》已顯露邊塞詩的風格,代表作《野馬群》《鷹之擊》享譽詩壇,前者張揚大自然中野性和剽悍的勇武之力,后者描繪雄鷹與狼的搏斗驚心動魄,抒情色彩濃烈,語言粗糲更具沖擊力。周濤中后期轉型為散文創作,出版《中華散文珍藏本·周濤卷》《游牧長城》等,也是為數不多的詩歌和散文均獲全國獎的作家。
饒階巴桑1950年自云南入藏,隨后參軍,在解放和建設新西藏中投身創作,主要表現軍旅生涯和雪域高原藏民的生活變遷,是那一代藏族詩人中的杰出代表。我將他歸入本期舉薦,既為展示少數民族詩人的風采,也是從廣義上理解西部邊塞詩的概念。《母親》是他的成名作,也是新中國初期影響廣泛的少數民族作家的代表作之一。在第三次全國文代會上,老舍深情朗誦這首詩,反響熱烈。《馬背上卸下來的房間》反映了藏區新生活、新氣象和軍民間的親密關系,語言也有詩性感染力。雖然少了些雪域高原的雄渾氣象,但其詩風剛柔相濟,意蘊和語言表達也有過人之處。饒階巴桑曾獲第一、二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獎,云南省政府“云南文學藝術成就獎”。
推進新詩潮的優秀詩人編輯
回顧新時期詩壇,為新詩潮推波鼓浪的優秀編輯功不可沒。上期薦讀的雷抒雁、韓作榮、葉延濱等硬核詩人,都在編輯和主編任上做出了優異成績。本期主要以位于潮頭的《詩刊》社為例,推舉既為敬業編輯也是優秀詩人的王燕生、林莽、周所同,以及作為一個地域的《山西文學》的詩人編輯潞潞,他們均以其詩學見識、敬業精神和優秀作品,為推進當代詩歌從傳統向現代的轉型發揮了重要作用。
王燕生屬于“新來者”詩群中最年長者,在中國詩壇,尤其在當時的中青年詩人中有口皆碑。《詩刊》社承辦全國中青年詩人(1979—1980)優秀作品評獎,在隨后兩次的年度評獎中,王燕生作為責編推薦的獲獎作品均列前茅。從操辦青春詩會扶植朦朧詩人被譽為詩歌“教父”,到后來負責《詩刊》社的刊授工作、主編《未名詩人》,王燕生的人格魅力和感人故事傳為美談。我見過燕生老師密密麻麻的閱稿和復信記錄本,可以稱為詩壇“文物”。與其信函往來的作者達數百上千人,其中我至今保存,給我復信指導的信函就有20多件。盛名的編輯光環對他的詩名有所遮蔽。讀燕生老師《親山愛水》《歲月之樹》等多部詩集及論著,可見他在創作上從傳統向現代的華麗轉型。他退休后的作品更見升華,發表于《人民文學》的組詩《散淡的閑云》頗具詩性意義。他臨終前的絕筆《死亡》《給上帝的絕句》,淡定超然的生命態度令人唏噓和景仰。
林莽作為白洋淀詩群的一員入列朦朧詩群。他在《詩刊》和《詩探索》任職期間,除了編刊勞作之外,還承辦全國互動的“春天送你一首詩”公益朗誦活動,組織對白洋淀詩群的史料發掘與傳播,尤其是主持多項全國性評獎、主編上百部詩歌圖書,著力推出第三代及更年輕的詩人,得到詩歌界的尊崇。林莽創作的諸多佳作同樣獲得詩歌界的好評,早期詩作《自然的啟示》所寫的自然景觀正是那個非常年代的格調。《我想拂去花朵的傷痕》借景抒發作為編輯和詩人生涯的理想。“用畢生的努力成為一個完美的人”,他踐行了這一追求。
周所同也是一位以詩為生的資深編輯詩人,在早期《五臺山》和之后《詩刊》的編輯崗位上,他以傳統與現代交融的詩學理念,悉心培育詩歌英才,同時勤奮創作,尤其是近年來銳意精進,以新詩的現代性開掘引起廣泛好評。他的新著《我的民謠:小曲一唱解心寬》脫胎于晉陜廣為流傳的民歌,對其核心詩句和意象進行全新的藝術表達。《拉手手親口口》雅俗相融,詩意飽滿,傳遞出民間愛情特有的生活氣息和撩人的藝術魅力。周所同近期發表了大量抒寫人生感悟的精短組詩,乃生命經驗的結晶。《落花亂》寫落花的凄迷之美,暴力之美,象征生死輪回,一種視死如歸的形態,又給人以諸多聯想。這首詩與《自畫像》《自語》等表達的閑適自律,可謂生命形態的兩種極致呈現。
潞潞1980年代初步入詩壇,在相對保守的內陸山西,攜手詩人李杜創辦《北國》民刊,最早與朦朧詩的潮頭人物對接,被列入朦朧詩方陣,創作和編輯“兩棲”,順應當代詩潮,引領一方詩風。潞潞早期代表作《肩的雕塑》《城市與〈勇敢的野牛之血〉》雄健剛勁。此后他創作轉型,集中推出系列《無題詩》,在《人民文學》發表、獲獎,并出版《潞潞無題詩》為詩壇所矚目。這些無題詩大多意境朦朧,富有內涵,我看好的“大樹在木匠的斧斤之中”那首比較典型,采用隱喻和綿密跳躍的意象,是一首較早關切人類生態保護的好詩。
【作者簡介】梁志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首屆至三屆理事。曾任太原市文聯副主席、市作協主席,《城市文學》主編,山西省詩人協會副主席。文學創作一級。出版詩集《冶煉太陽》《行走的向日葵》《俯首人間》,四卷史詩《華夏創世神歌》和五卷本《梁志宏文集》,三卷本《梁志宏文集續編》等,詩歌曾獲《詩刊》1981至1982年度優秀作品獎,第二、三屆全國烏金獎,首屆全國綠風詩歌獎等文學獎項。
責任編輯:王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