繳潤凱：幼兒教育要回歸簡單，扎扎實實做好習慣養成教育

眼下，我國學前教育事業逐步實現跨越式發展，課程建設、人才補充方面也出現了不少棘手的問題，而解決問題離不開抓好園長這一核心力量的塑造。就此，《教育家》記者訪問了教育部幼兒園園長培訓中心主任、東北師范大學附屬幼兒園園長繳潤凱。和全國各地的園長打交道數十年，繳潤凱見證了這支隊伍的發展變化，也深刻了解其“最近發展區”。針對學前教育存在的各種問題和園長辦園面對的挑戰，繳潤凱道出了自己的思考。

過度地、頻繁地搞課程，只會給教師造成巨大負擔

《教育家》：如今，很多幼兒園教師都投入大量精力在研究、開發和改革園本課程上，但并非所有教師都擅長開發課程，也由此出現了一系列問題。您如何看待這一狀況？

繳潤凱：當前，幼兒園教師處于一種內卷狀態，各種課程改革讓一線教師疲于奔命。人是需要靜下來的，才能有幸福感。我一直提倡教育要做鐵路警察，各管一段。幼兒園就要針對3-6歲兒童教育，很多義務教育甚至高等教育領域的概念并不適用于幼兒教育，非要下移的后果就是既不符合幼兒身心發展特點，也不符合教師隊伍現狀。幼兒園教師普遍編制短缺，待遇又低，偏向技能型人才，綜合素養有待提升，不斷做課程只能給他們造成巨大的負擔。

不久前全國學前教育宣傳月的視頻中，提倡的是“游戲”“活動”而非“課程”。實踐中不難發現，有時候開展的內容依然是原來20分鐘的集體活動，但因為套上“課程”的“帽子”，就要設計課程理念、目標、評價等，給教師增添了許多無謂的負擔。這需要我們有清醒的認知：過度地、頻繁地搞課程，尤其讓教師全部投入課程建設中，負面影響遠大于積極作用。

《教育家》：“課程”“游戲”等諸多概念困擾著教師，體現了學前教育中存在何種問題？

繳潤凱：我認為游戲沒有真假之分，不管是自主游戲還是被動聽從教師的安排，對于幼兒來說，只要是在玩耍中，就是在進行游戲。學前教育是一門范疇比較小的學科，根基不深，因此容易跟風而動，國外幼兒園做什么、其他幼兒園做什么，前沿的動態馬上就能引進和傳播開來。如果觀察中小學，教材要隔很久才修改，課改也需要更長的適應時間，也反襯出學前教育的亂象。在我看來，目前的“亂”是正常的，由亂才能達到治。我國幼兒園的硬件絕對是世界一流的，這點要有自信，接下來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教師隊伍水平的提高，特別是園長隊伍的打造，學前教育會逐漸回歸理性。外界的因素就不會那么容易影響到教育內部。

幼兒教育是奠基教育，但目前還存在太過復雜和形式化的問題，也有很多表演的痕跡。在一次匯報活動中，教師講述了這樣的場景：一個男孩拿木板敲了一個女孩的頭，教師發現后沒有干預，而是持續觀察，男孩經過多次“討價還價”式的商量、道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獲得女孩原諒。且不說在現實中，帶班教師放著二三十個孩子不管，就進入觀察的場景，這樣的情況是否可行，更重要的是，如此教育培養的很可能是斤斤計較、有一點問題就不依不饒的孩子，背離了國家培養人的基本方向。這也體現出另一個問題——許多幼兒園都在追求研究得多么精細，卻忽略了大目標的方向。

《教育家》：作為東北師范大學附屬幼兒園園長，您認為學前教育應該賦予孩子面向未來的哪些素養與品質？幼兒園如何將之貫徹于一日生活與教育活動中？

繳潤凱：今年是我擔任園長的第10年，我們將“小紳士小淑女”好習慣養成教育作為園所教育開展的重要抓手，為孩子終身發展和幸福生活鋪好底色。如何理解養成教育呢？舉個例子，我們的保育老師送自己的孩子第一天上小學，面對陌生的環境，孩子絲毫不怯場，在進校門的時候落落大方地向執勤的老師鞠躬問好。這就是幼兒園培養的結果。“小紳士小淑女”養成教育的核心是習慣，包括行為習慣和方式習慣兩大類。行為習慣是外顯的，我們主要從身體健康、社會交往、學習發展三個方面培養12種習慣，比如洗手、站姿、言語交往、合作、發問、探究；方式習慣是內隱的，看不到但影響一生，包括思維方式、歸因方式和編碼方式。

以思維方式為例，我們都在倡導培養孩子的創造力，但很多幼兒園的教育在童年階段就把孩子的思維禁錮了，很難說長大后孩子會有多么強的創新性，所以我們強調發散思維的培養。比如搞一場飲食活動，有的班級研究比薩，有的班級關注玉米，這是點到點的思維。孩子觀察的是玉米的顏色、長短，比薩的薄厚等，都是聚焦性的。我們可以將活動主題從比薩調整成西餐，這樣就有了漢堡、牛排、薯條；從玉米調整為糧食，就產生了大米、黑米、藜麥，將思考的模式轉換為發散性的。再來看歸因方式，通常我們容易將成功內歸因，失敗外歸因——考了100分全是自己的努力和刻苦，沒及格是因為題太難、老師偏心等。我們要讓孩子學會正確看待原因，一位新教師分享，她的孩子把湯弄灑了，以前她會埋怨孩子，但現在她對孩子說，媽媽也有責任，如果我來端可能就不會灑。孩子在這樣的教育引導中長大，就會形成向內觀的潛意識，形成內生的成長動力。而編碼方式是對理解事物的取向，客觀事物是不變的，但認知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導致的結果是不同的。在幼兒教育階段給孩子做好積極的心理建設和訓練，長大后孩子遇到各種情況也很少會走到抑郁的境地，這就是幼兒教育的意義，在這個階段遠比學習一些所謂的知識要重要得多。

去年4月，我們給所有幼兒做了語言體檢，從吐字、口音、語速、音量進行診斷，發現需要干預的孩子，由教師制定針對性的訓練方案。這是語言發展中的形式規范性，此外還有用詞規范性和秩序規范性，比如不插話、不惡意接話、不跑題說話。從興趣培養來說，包含閱讀興趣、運動興趣、欣賞興趣，有了這些興趣，人的一生才能活得有價值、有意義。幼兒教育要回歸簡單，就是扎扎實實把助益孩子終身發展的習慣養成。

關于人的教育要飽含情感

《教育家》：教育部幼兒園園長培訓中心歷經十余年發展，為培養教育家型園長做出重要貢獻。您作為園長培訓中心的負責人，如何引領園長隊伍的建設？

繳潤凱：我曾做過一場專題講座，叫作“一個幼兒園園長的三大戰役”，實際上源自個人的經歷。第一場戰役是文化育人，怎樣在缺少編制、薪酬有限的情況下改變教師的精神面貌；第二場戰役是隊伍建設，用隊伍和機制的力量來培養教師；第三場戰役是質量發展，經過前面的環節打好基礎，質量建設才能水到渠成。在這三大戰役中，園長要把握住核心——幼兒教育是關于人的教育，是飽含情感的教育，園長有責任做好百年育人的教育實踐。

在園長培訓中心，我提出“學—思—情—行”的培訓模式，也可以視為一種精神教育。學，是園長要能夠學習知識、技能，但更重要的是思，會思考、善思維、有思想，思維方式決定了一個人的發展。再往上一個層面是情懷情操，作為教育人，如果沒有情懷、愛心，無論他的技能有多好，也永遠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好老師。特別是對于幼兒來說，因為年齡小，其實教育的核心就是用愛陪伴，在充滿情感滋養的相處中幫助幼兒養成習慣、獲得經驗、逐步成長。最后是行，將前面幾者落實到辦園和教育過程中。形象地說，學就像抓魚，有了思相當于有了漁網，情就好比捕魚的技能，能夠促使人舉一反三，最后行的階段就是烹飪將食材轉化為營養，目前我們就是遵循這一模式來培養園長。

《教育家》：在您看來，新時代的園長應該如何應對學前教育發展的挑戰？

繳潤凱：從園長自身發展來看，第一，夯實理論基礎。幼兒園的工作往往重技能輕理論，作為園長，如果缺少理論素養和功底，想要不斷提升就會面臨困境，因此要大量閱讀，用理論豐富自己。第二，學會思考。要借助真正具有問題導向的科研課題鍛造思維，而非僅僅做工作設想或者總結性質的幼兒園課題。在大量查閱文獻進行比較研究的基礎上，確立科學的課題目標和研究內容。第三，拓寬視野。現在常說跨界，對于園長而言，小跨界應該超越幼教階段，放眼教育各年齡段，多和中小學校長接觸，在思維碰撞中不斷提升；大跨越則是跳出幼教看幼教、跳出教育看幼教，要多走多看，特別是國內外優秀的教育實踐，在行萬里路的過程中逐漸內化。

從學前教育整體來看，園長隊伍的建設一定會與時俱進，在時代的倒逼下變化。通過一期期學前教育三年行動計劃的投入，我們已經走到了內涵式發展的階段，作為園長必定會受到時代潮流的影響，這也是一條急不得的必經之路。十幾年前，中國幼教迎來了自己的春天，現在可以說是萬物華秀、生長迅速的階段，接下來會越來越規范，探索越來越深入，園長辦園的理念和舉措也會越來越現實，真正地朝著高質量發展的方向不斷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