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奶的愚笨,在她年輕時是全村出了名的。譬如,別的女人下地干活,都是將嬰兒背在身上,哭了鬧了,可以隨時喂奶哄哄,而她卻將嬰兒關在平時用于盛食物的貓恨(防貓條編)里,放在地頭,任其哭鬧;再譬如,別的女人納鞋底都是用頂針,可她卻用錐子直接扎透千層底,而后再穿針引線。她只想著省力,不大關心鞋子的質量。
1948年的那個陽春,還是少婦的五奶將牤牛牽到院中,拴到樁上,用刷子給它刷了遍毛,隨后在一棵桃樹前坐下來,開始給男人绱鞋。此刻暖陽爬上了半空,將她嫩白的臉暖出了一層桃紅。
男人有半年多沒進家了,連音信也沒捎來過,興許他的部隊越打越遠了。新近,家鄉一帶又成了國統區,他不回來也在情理之中。
明晃晃的錐子在五奶健碩的手中舞動,錐尖每一次扎穿鞋幫與鞋底,她都下意識地咬一下牙,仿佛她不是在绱鞋子,而是在拿男人那不知歸家的腳底板出氣。
“哐當!”忽然間,破舊的院門開了。
進來的是一個持槍的士兵,只憑他用腳踹門,五奶就斷定這個兵不是丈夫隊伍上的人。
“你要干啥?”五奶霍地站了起來。
士兵拎著槍,圍著五奶轉了一圈,將目光停留在了那粉紅中透著驚慌的臉上:“小嫂子,你這臉皮咋恁嫩呢?少見哈。”說著,他用手指向上戳了戳帽檐,“不干啥,為前線的弟兄弄點糧食。”
“俺都挖野菜吃樹葉了,剩下點糧食還不夠做種子呢,拿啥給你呀?”五奶捋了捋胸口,試圖讓自己靜下來。
“沒精米白面,能養出這粉嘟嘟的臉,還有這脹鼓鼓的奶子?”士兵咽了口唾沫。
“哞——”一聲牛叫,吸去了士兵的目光。
“呵,還有牛呢!這牛肉可比糧食好吃多了。”士兵轉身走向了牤牛。
“你不能!”五奶的額頭剎那間冒出了一層明晃晃的汗。
“咋了?這會兒是不是有糧食了?有糧食老子也不要了。這頭牛可以讓長官賞我兩塊大洋。”士兵齜齜牙,給五奶飛了個不正經的眼神。
“也許,有樣……東西能換你改變主意。”五奶勾下了頭。
“有大洋嗎?只要兩塊,可以換下這頭牛。或者,其他能讓我動心的,也不是不行哈。”
“你的意思俺懂了。”五奶揚起臉,散開發髻,讓滿頭青絲散落到了肩上。
“小嫂子,聰明人哈。進屋吧。”
“屋里不行。”
“不去屋里,難道就在這院子里?”
“軍爺,來俺村的不會就你一個人吧?”
“好幾個呢。不過,我們分片到戶了,各弄各的。”
“萬一有誰先辦完了差事過來找你,或者有哪個村鄰來串門,讓撞見了,俺的臉還要不?”
“這也是哈。那你說在哪兒?”
“紅薯窖里。里面的紅薯已經吃光VWFIMVG23+pvuWBYdgei+sXFe1nm338fL+x2FlwOLkU=了。你要怕臟,俺有席子。”
“在紅薯窖里,刺激!窖呢?”
五奶進屋抱來席子,走到了紅薯窖邊。掀開厚厚的磨盤,露出了黑洞洞的窖口。
“小嫂子力量不小哇。不過,你別指望我先下去,待會兒你若將磨盤一蓋……”
“你想多了。”
紅薯窖有丈余深,窖井直徑不過二尺,井壁兩側挖有下腳的洞眼。到了井底,士兵才發現左右兩旁各挖著一個寬敞的窖藏室,其中一個能放下一張床。
借著窖口的亮光,五奶鋪好了席子。士兵將槍放在一旁,急不可耐地要扯五奶的衣服。五奶打掉他的手,自己解起了扣子。
士兵三下五除二,褪掉了軍褲。
“還有上衣。”
“比我還渴哈。你男人也當了兵,不在家是吧?”
五奶沒答話,而是趁士兵放衣服的當兒,把手伸進了褲兜。此刻她的心臟在氣喘吁吁的胸腔里,敲得像把飛快的錘子。士兵剛轉過身,準備撲向對方,胸窩處“撲哧”一聲吃進了一個尖細的涼涼的東西。一切都靜止不動,仿佛世界輕輕吸了口氣,屏住了。
待士兵下意識地去捂刺痛的胸窩時,刺痛又出現在了肝部,動作之快,猝不及防。
“你是……‘共匪’的人?”士兵一手捂住一個血眼兒,跪到了地上。
“你說的‘共匪’會幫俺犁地,而你卻要吃俺的牛。牛是俺的命,你要奪了俺的命,俺也沒辦法。”五奶說到這,一腳將他踹倒在了席子上。緊接著,她麻利地爬出窖口,將磨盤歸了位。有悶悶的槍聲從地下傳來,不過被厚厚的磨盤隔著,與沒放差不多。
疾步進到屋里,洗凈手臉,換身衣服,回到了院中。左瞅右瞅,眼睛一亮,找來糞籮頭與鐵锨,旋即把牛樁旁那一堆積攢的牛糞挪到了磨盤上,將窖口覆蓋了個嚴嚴實實。
“哇……”娃娃醒了。五奶返屋抱出孩子,帶上貓恨與鋤把,鎖了院門,下麥田鋤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