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場代表我懂你

一

單位工會組織前往宜興一日游，吃完農家飯，同事有的唱歌，有的釣魚，準備打摜蛋的人迅速占領六張方桌。此時，老巫將我袖子一拉，示意跟他出門。他興致勃勃地說：“咱們去逛紫砂一條街吧，我家建榮最近迷茶寵迷得緊，你來幫我參謀參謀。”

此話被正在摸牌的老魏聽到，便轉頭阻攔：“老巫，茶寵那東西跟00后非要買的硅膠手辦差不多。你看剛入職的年輕人，一百多元的手辦盲盒，買上好幾個，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倒是拿老婆當閨女寵，買起這又貴又不實用的玩意來了，還不如坐下打牌。”

同事們哄堂大笑，老巫在老魏肩上拍了一掌，笑道：“你懂啥，我家建榮自從迷上喝普洱茶和養(yǎng)茶寵，買了好幾個澄泥茶寵，每天用養(yǎng)壺筆蘸茶擦拭，那些茶寵都快養(yǎng)出包漿來了。自從養(yǎng)了茶寵，建榮每天看書，自己做各種各樣的小點心，跟我談看書的心得。周末，我倆經常一起喝茶，一聊就是大半天，家庭氣氛不知道好了多少。”說到這，老巫停了一下，似乎在尋思該如何形容這種家庭氣氛的微妙轉變，最后他說：“從前，我們上班、做家務、養(yǎng)娃，過了二十年緊張干燥的日子，自從建榮開始養(yǎng)茶寵，我家的氣氛就有點像雨林了，有生機、很松弛、夠滋潤。老魏，你就羨慕去吧。”

二

那天，老巫與我逛遍了紫砂一條街上的各個店鋪與工作室，他買了一只可愛的小豬，又買了一對貔貅，還買了一座笑意蕩漾的迷你彌勒佛。他挑得特別仔細，貔貅的眼神是否詼諧伶俐，彌勒佛肚子上的衣褶是否自然，他都要比較。店主連收納柜里的存貨都拿出來了。

挑完后，老巫把每個茶寵都用報紙仔細裹起，外面又包上毛巾來保護，再小心放入背包里。我不由得感嘆：“老巫，你對咱建榮嫂子可真是沒說的。”

老巫于是對我說起前塵往事，原來，這是他幾十年婚姻磋磨出來的經驗。從前，他沒有捧場意識，建榮種花，他譏諷又要多攢幾個空花盆；建榮習字，他譏諷她的字像兒童簡筆畫；建榮開始慢跑，他笑話她的跑步姿態(tài)像受驚的鴨子；建榮學做衣裳，給老巫做了真絲燈籠褲，老巫說自己穿上像《紅高粱》里的余占鱉，出門就可以去顛轎子了……“終于有一天，建榮回了娘家，遞過話來說，不想跟我過了。我傻眼了，動輒說些風涼話，后果竟這么嚴重？”

我不禁莞爾，濃眉大眼的老巫竟也有這樣抽去魂魄的時刻，他是如何挽回建榮的心的？

三

“我做過挺長時間的自我反省，我發(fā)現(xiàn)說風涼話的人，多數(shù)是在婚姻里有優(yōu)越感的一方，我們總是自以為聰明過人又觀察精準，有一種‘事前諸葛亮’的志得意滿，所以才會在別人興致勃勃想嘗試的時候講一些敗興的話，仿佛以打擊別人為樂。我后來承認心里有一個小人，每次建榮想發(fā)展自己的志趣時，這個小人都會跳出來阻攔，怕她搞出名堂來，變成一個行家，這樣她就不會崇拜我了，說不定也會居高臨下來反駁我，挑我的刺。你瞧，心里裝著一個小人，就會這般度君子之腹。”老巫當面這一番竹筒倒豆子的自我剖析，倒把建榮震撼到了，尤其是他模擬自己心中的那個小人，跳出來招手時，黑著臉的建榮也被逗樂了，她笑道：“承認自己心中有小人，倒也是不容易的，請問，將來你怎么跟這位小人周旋呢？”

老巫坦白，他準備跟內心深處的小人吵上一嘴，吵嘴的原則是：若打算健身、寫書法、養(yǎng)植物，以及買無人機嘗試航拍的人是閨女小巫，老巫會不會阻止？他多半不會。當代男人在支持女性嘗試新鮮事物的問題上，對妻子和女兒往往態(tài)度迥異。他希望女兒朝氣蓬勃、銳氣十足，敢于跳出既定的生活軌道，來到曠野。他希望女兒掌握技能、活出自我，卻對有著類似渴望的妻子心存疑慮，他為什么不拿出支持女兒的態(tài)度去支持妻子、去捧她的場？

老巫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以買茶寵為例，他一開始對建榮泡茶“太有儀式感”有腹誹——喝個茶，還要把茶水淋在茶寵上，既要用毛巾擦拭，又要專門研究什么樣的茶更容易養(yǎng)出茶寵醉人的手感與光澤來。但轉念一想，“可不能被心里的小人牽著鼻子走……養(yǎng)茶寵怎么了？年輕人為了手辦能坐飛機去上海的動漫展覽和玩具展，既然你不嫌女兒的電腦前堆滿手辦，為何要嫌妻子的茶臺上有兩只茶寵？”

這樣一想，捧場簡直成了自覺行為。老巫專門關注了設計茶寵的視頻博主，學習茶寵知識。他知道，為避免新茶寵受熱開裂，首次澆灌應用溫茶湯滋養(yǎng)，后續(xù)再使用熱茶湯上色；他知道，喝不同的茶可布置不同的茶寵，熟普、六堡茶、巖茶可用紫砂茶寵，生普、烏龍茶、老白茶可用澄泥茶寵，綠茶、當年的安吉白茶可用瓷制茶寵，甚至在河灘上撿拾的水沖石、石英砂巖，也可當喝綠茶及白茶時的茶寵，清香四溢的洗茶水倒上去，石頭的紋理迅速顯現(xiàn)出來，茶臺就成為大自然的縮微風景。夫妻倆還一同在家看電影《阿唐奇遇》，電影講述一只澆了無數(shù)茶水，依舊顏色太淺的茶寵阿唐，為尋找能讓自己顏色變深、變美的方法，啟程去探險的故事。老巫不僅被電影的奇思妙想逗得合不攏嘴，還從中認識了更多造型的茶寵，長了不少見識。

轉變就是這樣發(fā)生的，自從老巫打敗了心中的“小人”，他得以步入妻子的生活領域，由淺入深地感受到她的喜怒哀樂，懂得她的所思所想，來自火星的男人與來自金星的女人終于成為無話不說的知己。

編輯 林洋 74462892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