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種生活是可惜的

暑假，食堂關門，我便常去校外的館子吃飯，因此認識了殷大叔。

他大概四十多歲，穿著有大塊油斑的紅汗衫，眼睛總感覺沒有完全睜開。他剃了光頭，嘴邊卻蓄著一圈密密的胡須。從臉到胳膊，露出來的皮膚都顯出泥漿的顏色，而這些也悄無聲息地透露出他的職業——農民工。

他喜歡坐在角落的桌子邊上吃飯。和我們不同，他不玩手機，專心致志地刨飯、吃菜。他的午飯很簡單，一碗白米飯、一瓶啤酒、一碟涼菜，卻能津津有味地吃上一個小時。身邊的人匆匆地來，匆匆地走，他如老僧般，目不斜視，安定自若。

某次我離開時，朝他那瞅了一眼，只見他夾起一筷子菜，放在飯里攪，把菜上的調料與湯水都抹到飯上，然后把菜放回去，按在湯里涮一涮，再開始刨飯。難怪吃得這么久，吃的全是飯呀！我心想。

有一天，我來得遲了，見到了殷大叔結賬，可他的碟子里明明還有大半菜。我不禁有些疑惑，卻聽殷大叔說道：“老板，老規矩，把這碟菜放進冰箱里，我晚上再來吃，到時候一起結賬！”他走后，我瞥了一眼他坐過的桌子，碗里、桌上沒有一粒米。我問老板：“你們真給他放冰箱啊？”“怎么可能！那冰箱里別的東西怎么辦？我都是在他晚上來之前重新給他做一份。他是真不容易，家里老的小的都等著他養活呢，咱們能幫一點是一點。”

我才知道，殷大叔家里有個今年高考的孩子，還有一個殘疾的老婆守在老家照顧老人。五張嘴都要吃飯，所以他能少吃點就少吃點，每省下一塊錢都讓他興高采烈。

“你這輩子太可惜了。”“怎么會，我是他爸啊！我再苦再累，都是理所應當的。只要能把他供上大學，讓他有點出息，不求他出人頭地，只要以后別走我的老路，就心滿意足了。等他找到好工作，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我這輩子受的那些罪啊，就都值了，有什么可惜的？”屬于他的生活，核心與主題卻不是他，但他心甘情愿。

老板說，殷大叔原先最常去的是街對面的包子鋪，一大杯白開水、一塑料袋饅頭，就是一頓豐盛的午飯。不過那個老板前幾個月把店轉讓了，殷大叔就到他們店里來了。

“那你見過他兒子嗎？”“我還真見過，是個懂事的小伙子，高考結束后，就四處找兼職，還在街上發傳單。人可瘦了，跟電線桿子一樣，但是眼睛很亮，和人說話的時候笑呵呵的，挺討人喜歡。”

老板曾經對小殷說，你爹這輩子太辛苦了，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辜負他。這其實是一句隨口的鼓勵，可小殷說道：“我其實也認為他這輩子很可惜，他什么都會，種地、做木工、蓋房子，就是沒上過學，所以始終找不到好工作。不過他的苦日子就要到頭了，等畢業后我來養他，絕不會讓他再去賣苦力。那時候，他的生活絕對不再是可惜的。”這讓老板愣住了，笑了笑，連聲夸道：“好孩子。”

前些天，小殷成績出來了，高出一本線一百多分，能穩穩地上一所好大學。殷大叔第一次點了碗肉菜，吃得滿臉通紅。我也第一次見到了小殷，見到了他那雙明亮、有光的眼睛和那可愛的笑容。

在我們眼中，殷大叔的生活一直是可惜的，過去是，現在是，以后也是。在他兒子眼中，他的生活大半輩子是可惜的，過去是，現在是，以后不是。唯獨在他眼中，他的生活一直都不是可惜的，過去不是，現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編輯 曹宏萍 271828661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