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詩歌作品中洋溢著澎湃的激情、肆意的想象和瑰麗的語言,這種獨特的詩歌魅力與他接觸西域文化有一定關系。本文從詩歌題材、創作內容、創作技巧等多個角度切入,分析西域文化對李白詩歌創作的影響,以及這種影響在李白的詩歌的藝術風格、意象塑造等方面的體現。
盛唐時期,時代格局開放包容,商貿往來頻繁,西域的飲食服飾、禮俗習慣等影響著當時人們的生活。西域文化的盛行使得西域成為詩歌書寫的重要題材之一。在這一時期,唐朝詩人寫下了大量膾炙人口的詩作,或以壯麗的畫面展現西域的遼闊與壯美,或以生動的筆觸描繪西域樂器的魅力,其中最值一提的就是“天子呼來不上朝”的“詩仙”李白。西域文化元素豐富了李白詩歌創作的題材,西域歌舞和酒俗文化等符合他瀟灑的人生追求與處世態度,因而西域文化對于李白詩歌風格的形成有特殊的意義。
西域文化之于李白的重要性和獨特性,前代學者已經進行了較為詳細的研究,如學者謝雯雯指出,西域歌舞、胡姬、胡雁、胡馬以及胡床等西域元素,都在李白作品當中出現過。李白作品當中含有西域元素的作品超過40首。學者海濱說:“李白在飲酒詩中津津樂道的美酒有葡萄酒,酒色有琥珀色,酒香有郁金香,酒器有叵羅,佐酒之伎有胡姬以及她們妙曼的歌舞等,這些新鮮、陌生或者充滿神秘色彩的西域文化元素組合成為一道別致的風景,為李白的飲酒詩增添了浪漫氣質。”也有部分學者認為“生活在盛唐背景的天才詩人李白以其鮮明的印象、深切的感受、澎湃的熱情、浪漫的想象和精湛的語言藝術技巧,攝取了不少西域文化因子,來結晶自己的詩歌”。本文結合李白的具體詩歌作品,闡述西域文化對李白詩歌創作的影響。
一、李白對西域文化的感知與接受
唐朝多元的開放格局和文化交流氛圍為李白感知西域文化提供了客觀條件,李白本人的身世和生活經歷也對其接受西域文化產生了重要影響。李白的祖父輩在西域生活的時間不短,李陽冰的《草堂集序》中記載,李白“字太白,隴西成紀人……中葉非罪,謫居條支,易姓與名”。范傳正為李白所寫的碑文《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并序》有言:“公名白,字太白,其先隴西成紀人……隋末多難,一房被竄于碎葉,流離散落。”此外,李白“論當世務,草答蕃書,辯如懸河,筆不停輟”。李白自己也在《寄遠十二首》中提及“魯縞如玉霜,筆題月支文”,可見李白不僅耳濡目染西域文化,也通曉西域蕃語,這為他在創作中融入西域文化奠定了基礎。
二、李白詩歌中的西域文化元素
生活中對西域文化的廣泛接觸直接反映在李白具體的詩歌創作上,他的詩歌作品中涵蓋了大量西域獨有的物品名詞,涉及動植物、酒器樂器、地理名詞等多領域。比如,《秋浦歌》中,“秋浦錦駝鳥,人間天上稀”,據謝建忠考證,此處“錦駝鳥”就是西域鴕鳥;《留客中作》“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中直接指出了植物“郁金香”產于西域“蘭陵”一帶;《關山月》《戰城南》《獨不見》等詩中多次出現“天山”“蔥河道”“玉門關”“青海灣”等西域地名;“胡驕馬驚沙塵起,胡雛飲馬天津水”(《江夏贈韋南陵冰》)、“天馬來出月支窟,背為虎文龍翼骨”(《天馬歌》)、“天兵下北荒,胡馬欲南飲”(《塞下曲六首》)等詩句都反映出李白接觸到的西域動物品類繁多。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詩歌與樂舞歷來密不可分,唐詩中有大量關于西域樂舞的描述,透過這些瑰麗的詩句我們仿佛看到了當時的繁榮輝煌。李白也在詩歌中融入了大量的西域樂器,出現最頻繁的就是羌笛、橫笛和琵琶。比如,《春夜洛城聞笛》“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金陵聽韓侍御吹笛》“韓公吹玉笛,倜儻流英音”,《九日登山》“胡人叫玉笛,越女談霜絲”等,這些新鮮詞匯的使用不僅增強了留白效果,給讀者留下了較大的想象空間,還使詩歌更具浪漫氣質。此外還有《塞下曲六首》:“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折楊柳》原本是保存在漢樂府中的音樂,自漢代開始傳入中原,經過改編,逐漸成為表達鄉愁的著名笛曲。在這些詩詞作品中,詩人李白一改往日灑脫浪漫的詩風,而是透過笛聲抒發了一種淡淡的思鄉之情,形象生動地表達了自己漂泊在外的寂寞孤獨之感,濃郁的思鄉之情被展現得淋漓盡致。
李白的詩歌作品中還著重刻畫了西域民俗風情,展示了胡人別具風味的生活畫卷。例如,“綠眼虎皮冠”中的幽州胡馬客形象,《東山吟》中“酣來自作青海舞”,《上云樂》中“能胡歌,獻漢酒”,《經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中“對客小垂手,羅衣舞春風”的胡風歌舞。但所有民俗風情中,最具代表性的還是胡姬形象,無論是“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少年行二首》),還是“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前有一樽酒行》),“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送裴十八圖南歸嵩山》),“雙歌二胡姬,更奏遠清朝”(《醉后贈王歷陽》),能歌善舞與熱情曼妙的胡姬形象在李白筆下盡致展現。容貌姣好的胡姬當街招攬,伴舞勸酒,沉醉在酒色和美色之中,詩人難免產生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的肆意與超然,其將自己樂觀快意的處世態度融入詩中,為歡娛的圖景再添幾分放縱瀟灑,使詩歌的個人風格更加濃烈。
三、西域文化在李白詩歌中的融合創新
詩人對西域文化是情有獨鐘的,這不僅體現在其詩歌內容的表達上,還融合在其詩歌創作中。
首先體現在詩歌的韻律結構上。據王克芬對《十部樂》的研究,當時的西域音樂主要有西涼、天竺、龜茲、安國、疏勒、康國、高昌七種。西域的舞蹈肆意舒展,音樂節奏急拍很多,容易營造豪邁奔放的氣氛,這對李白的詩歌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李白詩多變的韻腳和不規則的節奏與唐代西域的音樂有關。這種特征在李白的長篇樂府詩和歌行體詩歌中的體現最為明顯。比如:《玉壺吟》中,詩人開篇先表達自己“壯心惜暮年”的苦悶惆悵,緊接其后就以“丑女”和“鳳凰”比喻權貴勢力和自己,抒發自己不畏權貴的高潔傲岸、寄寓自己高尚的道德情操與人生追求,筆法跳蕩,情感與節奏波瀾起伏,變化入神;《蜀道難》中,詩人借用感嘆抒發自己濃烈的情感表達,以神話展開對蜀道艱險的描寫,文段中五言、七言、雜言等多種文體相結合,全文結構縱橫開闔,節奏跳脫,運用大膽的聯想、夸張等手法表達對蜀道艱險的慨嘆,情感傾瀉而出,卻在文末以“側身西望長咨嗟”一句結尾,緩沖前文激烈的情緒表達,使文章趨于平緩。這種情感抒發與盛唐時期的大曲樂章十分相似,詩人敏感地抓住了西域歌舞富于變化的特征,并創新運用于自己的詩歌創作,使作品中的情感表達與節奏韻律流動起伏,更顯逸興云飛的詩歌特色。
其次,西域文化對李白創作的影響還體現在意象的創造和拓展方面。如前文中提到的“羌笛”,最初只作為一種西域樂器出現在詩歌中,但由于受到西域特殊地理位置因素的影響,羌笛在李白筆下逐漸被賦予了新的含義。“羌笛梅花引,吳溪隴水情”(《清溪半夜聞笛》),“橫笛弄秋月,琵琶彈陌桑”(《夜別張五》),“胡人吹玉笛,一半是秦聲”(《觀胡人吹笛》),李白在創作這些詩句的過程中將西域文化貼上了“他者”的標簽,聲聲羌笛悠揚清涼,更顯涼薄意味,在給讀者留下想象和留白空間的同時,暗含創作主體身處異鄉流落失意的情感和對家鄉的留戀牽掛。在李白的作品中,與之相似的還有“琥珀”“胡馬”等其他西域名物,與其說是文化元素,不如說它們更像是一個個文化符號,在創作與使用的過程中承載著更深層次的情感,最終成為約定俗成的意象延續于后世創作。
最后,西域文化對李白的創作需求與創作導向產生了重要影響。李白詩歌中有“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恃才放曠,有“我輩豈是蓬蒿人,仰天大笑出門去”的灑脫不羈,有“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縱情自由,汪洋肆意的情感表達、大膽不羈的想象和瀟灑人生態度與強調儒雅中庸的儒家思想不同,卻與西域的酒俗文化和樂舞風情氣質有諸多契合之處。西域文化中浪漫多情、及時享樂的消遣精神為李白的詩歌創作提供了精神支持和文化滋養,熱情奔放的文化內核與其作品中高揚的理想主義情懷、激昂的情感抒發、絢麗的詩歌色調交融輝映,與作品中跳脫的節奏、夸張的想象、酣暢自然的語言表達形成和諧統一的藝術風格,展現出自由浪漫的創作情懷和獨特的詩歌魅力。
李白詩歌創作的特點并不完全由西域文化主導形成,但毋庸置疑的是,耳濡目染西域文化豐富了李白的人生經歷,開闊了他的視野與審美格局,對他的詩歌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他的詩歌中寄寓了對西域的熾熱情感,展現了對邊疆民族氣質的高度贊賞與青睞,同時也展現了對祖國邊塞安寧統一的熱切盼望。文化的傳播與接受向來是雙向的,西域文化滋養著李白的成長與創作,李白的創作也為讀者了解西域文化提供了全新的認知角度和豐富的史料。
四、結語
多元開放的西域文化對李白的詩歌創作是有重要影響的:一方面,西域文化為他的詩歌提供了更廣闊的空間;另一方面豐富了他的詩歌風格。李白的詩歌既保留了唐詩傳統的韻味,又融入了西域文化的異域色彩,形成了獨特的藝術感染力,其背后蘊含的深厚文化內涵和獨特審美價值成為后世詩歌創作的指南和瑰麗的文化遺產。
研究李白的作品,不僅可以更好地認識到李白詩歌題材的多樣性與創作技巧的開創性,還能具體真切地感受到大唐盛世的開放包容與繁榮。“能胡歌”與“獻漢酒”的良好融合不僅展示了當時的文化交流與融合,還讓我們看到了盛世中國的文化自信與民族氣度,也為當今弘揚傳統文化、進行文化傳承與創新提供了良好范例,具有深遠的意義。在新時代,我們更應當重視跨文化交流的意義和價值,推動不同文化之間的對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創造更加絢爛多彩的人類文明。
(新疆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
責任編輯 時鳳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