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影《鋼鐵俠》中的托尼穿上金紅色戰甲所向披靡的樣子,給不少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托尼精準定位敵人的位置并予以反擊,更是讓無數影迷拍案叫絕。托尼之所以有此神力,是因為他穿上了集尖端科技于一身的 “馬克戰甲”。試問有誰沒有幻想過自己也能擁有這樣一身炫酷的智能穿戴裝備呢? 而今,電影中那些給人帶來強烈視覺沖擊的智能穿戴設備有的正處于萌芽狀態,有的則已成為現實。
Apple Vision Pro 問世
2 0 24 年年初,蘋果公司發布了其進軍虛擬現實領域的首款產品——Apple Vision Pro,這家科技巨頭將其定義為“空間計算設備”,是一款能將物理世界和數字世界無縫融合,有望徹底改變我們工作、觀影和游戲方式的設備。
當前的Apple Vision Pro 更像是一臺原型機,它展示了蘋果在虛擬現實領域的創新精神和技術才能,但它仍然缺乏廣泛的應用場景。考慮到它的主要使用場景是在家里,Apple Vision Pro 也不完全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可穿戴設備。盡管如此,這并未阻止用戶對“可隨身攜帶虛擬現實”的未來展開樂觀的想象。自Apple Vision Pro 發布以來,網絡上的各種相關視頻已經充分展示了它的多樣化用途和無限潛力。
這款本應居家使用的設備被用戶帶到戶外,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街頭、地鐵車廂,甚至咖啡店里看到戴著 Apple Vision Pro 的人對著空氣做出各種操作手勢已經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也有人在家里設置了多個虛擬屏幕,只要戴上Apple Vision Pro,就能在家中對應的位置憑空喚出巨型屏幕、點唱機、雙屏顯示器、播放菜譜的廚房電視和一個貼在冰箱門上的電子便利貼。
還有人在衛生間方便時打開了Apple Vision Pro 的 VR 模式,眼前是高山瀑布,云霧繚繞,仿佛此時的自己是坐在“孤獨王座”之上。
一個視頻博主同時戴著Dy s o n Z o n e ?空氣凈化耳機和Ap p l eVision Pro 走上紐約街頭。這兩個未來感十足的設備蒙住了他的整個面部,讓他看起來像是法國蠢朋克樂隊的主唱,引得好奇的路人們紛紛與他合照。
不過,還是讓我們先從這場“賽博朋克狂歡派對”中抽身出來。Apple Vision Pro 仍是一個笨重的硬件,并不適合長時間佩戴使用,并且在使用時用戶需要隨身攜帶一大塊電池。我很好奇,在未來,它的某個版本真的能像智能手機一樣融入我們的生活嗎?
此外,一種產品成功與否不僅取決于其技術的成熟度,還取決于社會的接受程度,當這種產品需要直接被我們穿戴在身上的時候尤其如此。虛擬現實頭顯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Apple Vision Pro 會成功普及嗎?回顧可穿戴技術發展史上那些成功或失敗的案例也許可以給我們一些啟示。可穿戴技術發展史不僅是人類科學技術進步的歷史,也是社會接受或者不接受這些技術的歷史。
可穿戴技術的歷史
在電子設備尚未問世之前,人們就已經懷揣將科技融入日常穿戴的構想。
如果我們將可穿戴技術定義為一種借助科技手段來增強人體能力的技術,那么眼鏡和手表就可以被視為可穿戴技術的先驅。《西游記》里孫悟空能塞進耳朵的金箍棒以及戴在頭上的金箍兒,都是古代人們對于可穿戴技術的想象。
1 7世紀的中國人還發明了算盤戒指。這種戒指上嵌有一個微型算盤,需要使用一根細金屬針進行操作。從廣義上講,這或許可以被看作是世界上最早的“可穿戴計算機”。
然而,在現代的定義下,可穿戴技術必須至少配備微型計算機。這樣的現代可穿戴技術起源于2 0世紀6 0年代。
《擊敗莊家》
打造歷史上第一臺可穿戴計算機的點子誕生在美國拉斯韋加斯的賭場里:一個名叫愛德華·索普的數學家想找到一個打敗莊家的必勝策略。
索普是一位數學教授和對沖基金經理,在1 9 6 2年,他憑借自己的第一本書《擊敗莊家》成為《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這本書用數學證明了一件當時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通過計算牌數在“2 1點”游戲中擊敗莊家。
但最早讓索普對賭場感興趣的是另一種游戲:輪盤。在他還是一名物理學本科生時,索普就想找到一種預測輪盤結果的技術。他認為一個繞軌道運行的輪盤球可能“就像一顆行星,沿著其莊嚴、精確和可預測的路徑運行”。
大多數賭場并不禁止輪盤球扔出之后玩家再下注——從輪盤球進到輪盤再到球落入距離中心兩圈之前的時間里,賭場仍然允許玩家放置籌碼。索普希望在這一小段時間里通過計算預測輪盤的結果,當然,這必須借助計算機,而且不能被人發現。
索普很快想到要把計算機藏在身上一個隨時可以隱蔽操作,還能躲過保安搜身的地方。他和被稱為“信息論之父”的數學家克勞德·香農設計了一個擁有1 2個晶體管的煙盒大小的微型計算機。這個計算機被裝在鞋子里,有兩個按鈕,一個用來初始化計算機,另一個用來計時,索普用大腳趾控制它們。計算機會發射信號給一個微型揚聲器。索普把揚聲器藏在耳朵后面,把電線涂成與頭發一樣的顏色以便隱藏。
索普把輪盤八等分,用8個不同的音高來代表它們。球進入輪盤后,索普開始計時,揚聲器開始依次發出不同音高,直到球走過一圈,索普再次按下計時按鈕,最后聽到的那個音高就對應著球可能停下的區域。
索普和香農在車庫里放了一個賭場用的輪盤,反復練習計時后,達到4 4% 的收益率。但等到他們真正去賭場“實踐”時,被賭場勒索的風險讓他們太過緊張,而隱藏的揚聲器也會偶爾暴露,因此他們最終放棄了用這個設備賺錢的計劃。
1 9 6 6年,索普公布了他的發明。后來他根據這段經歷寫出一篇名為《第一臺可穿戴計算機的發明》的論文。由此,這臺預測輪盤結果的計算機成為歷史記載中最早的可穿戴技術案例。
這臺計算機被制造成可穿戴的形式,為的就是隱藏它的存在,它的發明者從來就沒有想過它會被社會接受,甚至直到發明它1 0年后才公布它的存在。作為可穿戴技術的開端,這是一個非常生動的隱喻。之后出現的許多可穿戴設備,雖然其發明者努力讓它們被人們接受,但最后還是難逃被雪藏的命運。
達摩克利斯之劍
1 9 6 7年,美國猶他大學教授伊凡·蘇澤蘭參觀了位于得克薩斯州沃思堡的貝爾直升機公司。為了讓他們的飛行員在夜間也能在狹窄的空地上著陸,貝爾的工程師在直升機下方安裝了紅外攝像機,并將其連接到飛行員的頭部顯示設備上。頭部設備前面有一些棱鏡,讓飛行員能看到攝像機拍下的紅外影像。這個頭部設備還能捕捉飛行員的頭部運動,當飛行員轉頭時,直升機下方的攝像機會與這些動作同步移動。這樣,飛行員就像是擁有了一雙帶紅外功能的眼睛。
蘇澤蘭對這個設備非常感興趣,他設想了一種類似的設備,“用計算機代替相機,這種替代使我們能夠看到我們選擇的數學世界。我們可以從任何角度看到任何我們想要的東西。這將使理解復雜的形狀變得容易”。
一年后,蘇澤蘭和他的學生創建了第一臺 VR/AR 頭戴式顯示器。和通常觀念里的可穿戴技術不一樣,這是一個巨大到可怕的裝置,對任何用戶來說都太重了,無法舒適地佩戴。這臺設備的計算機部分只能懸掛在天花板上,由一根可以伸縮的管子連接到用戶的頭戴顯示器上。使用這臺設備的時候,用戶就像頭上懸著一把巨劍,因此這臺顯示器被戲謔地命名為“達摩克利斯之劍”。“達摩克利斯之劍”生成的圖形是非常原始的線框和立體圖形,但它的歷史意義非常重大。它被視為現代所有 VR/AR 的原型。蘇澤蘭也被稱為“虛擬現實之父”。
諷刺的是,虛擬現實頭顯的便攜性問題至今也沒有得到徹底解決,仍然是懸在所有虛擬現實制造者頭上的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回到未來
2 0世紀7 0年代末,個人電腦開始進入家庭,第一批視頻游戲機被投放到市場,科幻小說逐漸成為科學事實。世界開始了解數字技術的潛力,人們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隨著電子元件的小型化,電子設備也不斷縮小,可穿戴技術也變得平民化,塑造了那個時代的文化。
其中最具標志性的產品之一是計算器手表,由 Pulsar(漢密爾頓手表公司的一個部門)于1 9 7 5年首次推出。這款腕戴式設備將數字手表的功能與微型計算器結合在一起,配有微型按鈕,可以用手寫筆按下。這在當時是微型化的奇跡,也是高科技未來的象征。從需要快速計算的專業人士到想耍酷的青少年,幾乎所有人都想要一塊這樣的手表。計算器手表成為一種文化標志,出現在那個時代的電影和電視節目中:警察樂隊的主唱斯汀在專輯封面上就戴著計算器手表,馬蒂·麥克弗萊在“回到未來”系列電影中也戴著它。計算器手表成為2 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標志性符號。
1979年,索尼推出了Walkman——一款便攜式錄音機。Walkman徹底改變了人們聽音樂的方式,讓人們無論走到哪里都可以隨時聆聽自己喜歡的音樂,在年輕人中很受歡迎。當時的電池蓄電量很低,聽不完一盤磁帶就要換電池,但人們還是樂此不疲。Walkman 成為個人主義和個人自由的象征,它的流行刺激了音樂磁帶行業的繁榮。因為它過于流行,“Walkman”一詞甚至成為任何便攜式個人立體聲音響的通用術語。Walkman 的影響力超出了技術領域,它塑造了時尚潮流和社會行為,成為2 0世紀8 0年代青年文化的象征。
2 0世紀七八十年代是技術創新和文化變革的活躍時期,也是可穿戴技術的黃金時代。以今天的標準來看,計算器手表按鈕太小,功能單一。但它被當時的人們追捧、收藏,仿佛它不再是工具或玩具,而是一件珠寶首飾。人們相信技術能改變世界,并將這種信念戴在手腕上、裝進口袋里。那是一個未來近在咫尺的時代,可穿戴技術是人們抓住未來的一種方式。
但人們對技術的樂觀態度不會永遠維持下去,可穿戴技術的發展之路也不會一直這么平坦。
“眼鏡混蛋”
2 0 1 2年,谷歌發布了一條名為《眼鏡工程:一天》的概念視頻。視頻用第一人稱視角展現了一個谷歌眼鏡用戶在紐約一天的生活,演示了谷歌眼鏡的各種用途。用戶能用眼鏡實現語音激活消息、視頻通話、導航、拍照,甚至信息檢索等功能。眼鏡就是一個顯示器,能讓應用界面直接出現在用戶的視野里。這個視頻很快就引起了轟動,當時的人們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產品。
不久之后的紐約時裝周上,知名設計師黛安·馮·芙絲汀寶用谷歌眼鏡拍攝了一段第一人稱的時裝周花絮,她甚至還戴著谷歌眼鏡走上了 T臺。谷歌成功地向人們展示,戴上谷歌眼鏡不僅不會讓你看起來像個奇怪的“賽博格”(機械化有機體),而且非常時尚。
2 0 1 0年的谷歌公司是創新和技術的典范,是最能體現硅谷精神的數字巨頭。谷歌相信這款眼鏡能重新定義人機交互的界限,成為新的時尚。
但谷歌眼鏡的好名聲沒有持續多久。
隨著谷歌眼鏡的發售,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擔心它帶來的隱私問題,更多人認為戴著谷歌眼鏡和人交談、參加聚會或是出席公共活動是不禮貌的。許多酒吧禁止戴谷歌眼鏡的人進入,“眼鏡混蛋”(glasshole)很快變成一個流行詞匯。它的交互也讓旁觀者反感,你必須不時讓腦袋處于某個角度,或是喊出“ok, glass”。更糟糕的是,谷歌一直沒有降低谷歌眼鏡的價格,產品發布3年以后,它的售價仍然是1 5 0 0美元。人們認為擁有谷歌眼鏡是一種特權,因此對佩戴谷歌眼鏡的人十分不滿。最終,谷歌眼鏡不再是偉大的科技創舉,而成為傲慢和愚蠢的代名詞。
谷歌眼鏡在2 0 1 5年退出市場。接下來的許多年里,智能眼鏡領域沒有出現過有影響力的后來者。直到2 0 2 4年5月的Google I/O2 0 2 4開發者大會上,一款新的智能眼鏡在宣傳片中一閃而過——新的谷歌眼鏡伴隨著AI 助理Project Astra 的發布一同亮相。但與上一次相比,這次的發布“草草了事”。人們會接受新的谷歌眼鏡嗎?
元宇宙
接下來的幾年里,蘋果公司領導的智能手表市場蓬勃發展,許多科技公司也都推出了各式智能手表。現在我們不僅能用手表查看信息,還能實現健身追蹤、身體數據監測、GPS 定位、移動支付等功能,甚至能夠獨立撥打電話。
人們很容易就接受了智能手表,甚至并未太過在意它的出現——大概沒有人認為自己的生活會因為智能手表的出現而被徹底改變。
與此同時,一場更具野心的競賽在虛擬現實領域進行著。
2 0 1 2年, 虛擬現實頭戴顯示器Oculus Rift 通過眾籌資金成功上市,這讓各大科技公司看到了虛擬現實豐富的可能性。Facebook收購了Oc u l u s, 索尼和HTC 也先后推出了自己的虛擬現實設備PlayStation VR 和HTC Vive。到了2 0 2 0年,虛擬現實在游戲領域的應用已經非常成熟,在教育和醫療領域也有一些有價值的應用,但Facebook 的創始人馬克·扎克伯格在虛擬現實領域有更宏大的愿景。
他想利用虛擬現實技術構建一個終極社交平臺,一個獨立于現實世界存在的虛擬世界,用科幻小說《雪崩》里的說法,這是一個“元宇宙”。元宇宙是當時各大科技巨頭都在關注的熱點,但扎克伯格對此尤為熱衷。他的信心非常強烈,甚至在 2 0 2 1 年 1 0 月宣布公司將更名為“Meta”,并成為一家“元宇宙公司”。
abDTVHQep+qqG9TjVdQCGQ==“感覺像是和另一個人真的在一起,是社交技術的終極夢想,”扎克伯格說,“你可以在元宇宙里做任何你能想象到的事情。”他描繪了烏托邦式的未來愿景——數十億人將生活在沉浸式的虛擬世界中,在虛擬和增強現實的世界里連續數小時工作、社交或玩游戲。扎克伯格不僅想把科技穿在我們身上,他或許想徹底“接管”我們的感官,給我們“戴”上另一個世界。
此后的一年里,Meta 投入了數十億美元和數千名員工來實現扎克伯格的夢想。但當Meta 推出它的虛擬現實旗艦游戲《地平線世界》時,人們的反映非常負面。人們期待的是像《頭號玩家》里的“綠洲”一樣的元宇宙,但《地平線世界》的建模笨拙又簡陋,像是2 0 0 6年任天堂 Wii的圖形,也缺少社交互動。Meta 聲稱《地平線世界》每月有3 0萬用戶,這個數量與 Facebook 和 Instagram 的數十億用戶相去甚遠。
也許世界還沒有準備好迎接元宇宙。虛擬現實設備還不是大多數人玩游戲的方式,更不是大多數人生活、工作的方式。在人們剛剛結束居家辦公后,現實比元宇宙更有吸引力。
ChatGPT 出現以后,科技領域的熱點從元宇宙轉移到了人工智能,大量元宇宙項目被廢棄,但扎克伯格沒有放棄他的夢想,他仍然在元宇宙項目上投入大量資金。面對投資人的不滿,扎克伯格表示他理解他們的挫敗感:“我不能向你保證我的選擇是正確的。但我確實認為這就是世界發展的方向。”
戴上金箍兒
每一項創造在誕生之初都會遭到懷疑和反對,你可能認為可穿戴技術遇到的阻礙也沒什么不同。但當技術直接與人的身體相關的時候,它所引發的反對往往更加直觀、更加激烈。
早在可穿戴智能設備出現之前,許多人就對各類可穿戴技術抱有懷疑的態度。腕表最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 9世紀初,但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男人們都戴懷表。人們認為手表更像手鐲,是給女人戴的。但戰爭開始后,有男子氣概的軍人發現,把表戴在手腕上可以讓他們更輕松地操作重型機械。所以那些想變得有男子氣概的人也都開始戴手表。太陽鏡、耳機甚至拉鏈在誕生之初都經歷過類似的偏見。
人們會用戴在身上的東西定義自己,所以即便一種可穿戴設備能給人帶來許多便利,人們仍然有可能拒絕它。在今天這個普遍對技術心存懷疑的時代,人們就更有理由對可穿戴技術保持警惕。
也許人們的警惕也不是毫無道理。
說回到孫悟空的金箍兒。這個故事里最有趣的部分是,孫悟空是自愿戴上金箍兒的,他以為那是唐僧送給他的一頂嵌金花帽。按唐僧的說法,“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經,就會念經”。孫悟空希望用這頂帽子增強他的能力,沒想到戴上后卻為它所困,再想要取下來,卻發現這金箍兒已經在他腦袋上生了根,取不下來,揪不斷了。這也許可以看作一個關于可穿戴技術的寓言:技術對人的改變常常是不可逆的,讓社會接受可穿戴技術固然不易,但等人們真的習慣了把智能技術設備穿戴在身上以后,要再摘下它只會更難。不難想象,隨著技術的成熟,終有一天我們會接受可穿戴計算機、虛擬現實,甚至腦機接口。
到那個時候,這頂“金箍兒”是會讓我們學會“念經”,還是會讓我們頭疼不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