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不去善

生活中，人們對他人的評價，往往非常情緒化，正如《禮記·檀弓下》言：“今之君子，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墜諸淵。”喜歡一個人，就想把他抱上膝頭撫愛；厭惡一個人，就想把他推入深淵害死。但是，《左傳·哀公五年》中，范氏（范昭子，名士吉射）的家臣王生卻義正詞嚴地說：“好不廢過，惡不去善。”王生的觀點，顯然是理性的。

據《左傳》記載，范氏的家臣王生想推薦張柳朔為柏人（今河北省唐山市西）的地方長官。范氏很吃驚，就問他：“ 你不是特別厭惡張柳朔嗎，干嗎還推薦他？”王生說：“我不能因為私仇而損害公義。喜歡一個人，不能忽略他的過錯；厭惡一個人，也不能抹殺他的優點，這是道義的傳統，我怎么敢違背這個傳統呢？”范氏接受了王生的建議。后來，范氏的死敵趙鞅包圍了柏人，范氏出逃齊國，但是張柳朔卻沒有逃走。他對兒子說：“孩子，你跟著主人范氏逃命去吧，我要留下，與柏人共存亡。假如我逃走了，主人一定會怪罪王生，說他是個不誠信的人，推薦了像我這樣一個膽小怯懦的人做柏人的長官。”

故事的結果，沒有任何懸念，城破，張柳朔戰死。

張柳朔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他用自己的死，維護了王生的聲譽。王生，更是一個高風亮節的人，他站在大局的高度，放棄個人恩怨，推薦自己不喜歡的人，這是一種博大的胸懷。兩個宿敵QeNarzeYNdr0/l+8g8xZqA==，竟然成就了一段歷史的佳話，這故事讓人動容。

宋朝的一對政敵，在時過境遷之后握手言歡，成就了另一段歷史佳話。

1084年，剛離開黃州貶所的蘇軾途經南京，到半山園拜訪大病初愈的王安石。送走蘇軾后，王安石對人說：“不知更幾百年，方有如此人物！”世人都說，王安石性格褊狹，對政敵毫不手軟，這也許是部分事實，但是，蘇軾落難，極力營救他的，就有王安石。當時王安石已經退休金陵，但仍給宋神宗上書說：“安有圣世而殺才士乎？”蘇軾得以被從輕發落，王安石的話，應該是起到重要作用的。由此可見，王安石與蘇軾，不過是政見不同罷了，其“惡不去善”的胸懷，怎么能簡單說成是“褊狹”呢？

人之相處，有時很容易受情緒的左右，這才有“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墜諸淵”的極端想法產生。儒家文化非常強調人的理性精神，強調人不能被自己的情感所左右，這是非常有價值的。張柳朔雖然沒有能夠力挽狂瀾，保住柏人，但他忠于職守、視死如歸的精神，還是讓人感動的。而這一切，都源于王生不計前嫌，推薦了他，這才讓他青史留名。王生有識人之明，首先是有識人之胸懷，這才是最關鍵的。不然，即使張柳朔是人才，但王生不推薦他，他也終將老死于戶牖之下，后人如何知道，中國歷史上，還有這樣一位忠臣？

因此，“惡不去善”，是一個人有胸懷的表現。而一個有胸懷的人，絕不會嫉賢妒能，更不會落井下石。即使是怨敵，他也會客觀冷靜地看待他，不掩殺他的優點。王生對張柳朔，王安石對蘇東坡，均為“惡不去善”的典型，吾輩后生小子，敢不起而效之？

（編輯 高倩/ 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