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聽蟬

深山聽蟬，別有情趣。

雨打， 雷聲、蛙鳴、鳥叫……夏天有很多聲音值得銘記。但若問，哪個動物最能代表夏天， 那一定是蟬。甲骨卜辭上的“ 夏” 字， 就是一只蟬的樣子。“吱，吱——吱，吱——”，從先秦到今天，蟬唱與我們相伴了幾千年。

為了尋訪兩只居住在懸崖絕壁上的鶴，我們沿著蜿蜒的步游路，行走在晉冀交界的大山深處。天晴得只剩幾朵白云，繁雜的綠爭搶入眼。清泉藏在茂草下，蒸騰的暑氣夾雜著草木的清香，熏得人有些頭暈。我們把紗巾披在頭上，在樹蔭下享一點涼風，再向前走去。

日光傾城，蟬聲四起。先是一只領唱，后是萬蟬齊鳴。高亢嘹亮之聲，瞬間灑落一地。看不到它們的身影，只有聲音在頭頂上浩蕩盤旋，一句三疊，若金聲玉振，不絕于耳。每一聲蟬鳴都拖著長長的尾音，嘈嘈雜雜，如一支龐大的管弦樂隊，奏出的音樂密不透風。如潮漲潮落，有厚重的質感。充沛、豐厚、浩大，像數位老友深情的撫慰。

大山空寂，心靜如水，聽蟬，可聽出玄機。

夏是生長的季節，也是考驗的季節。夏天的長，仿佛詩行一樣跳躍。豆棚瓜架上的藤蔓，一天長出好幾寸。青草長，樹木長，讓山一天天豐滿，一天天高大。滿腔熱血，從未有遲疑，很少有顧慮，熱烈、奔放、蓬勃，聚集著向美而生的力量。夏天越熱，蟬聲越歡。在蟬聲里，是生命的熱愛，生生不息。

這蟬聲， 絕非中年的悲戚，而像剛放學的少年，不知愁滋味。它在未來等著，等著做我們的精神聯結。蟬一生多劫！蟬卵產在樹枝孔眼上，要躲過蚋的偷食才有機會孵化；若蟲剛剛見光，又要趕在降溫之前鉆入地穴，經過數年黑暗漫長的等待，經5 次蛻皮方為蛹；羽化時，地底的舊殼從頭頂至后胸背中央開始裂開，柔軟的新身從中脫離出來，剛開始真正的生活──此時離它的死亡，只剩幾周了。明亮的蟬音，是一只小蟬對自我最大的肯定。對它而言，生存的意義正在于此：直面磨礪，不改初心。

聽蟬，總能在單調中聽出新意，聽出禪味。古人認為蟬性高潔，“蛻于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隱身止語，出世發聲，恰如君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民間喜歡將蟬稱作“知了”，知是大智慧，是看清世間萬象的通透；了是大超脫，是無欲無求無我的徹悟。秉本心而活，不貪婪，不苛求。三千林木，有一枝棲身；漫漫紅塵，有清風流響，足矣。

不響，不僅代表沉默，更是一種留白。生活中，我習慣做一個不響的人，躲開別人的關注，藏在朋友圈和短視頻之外，安靜做自己。要響，就是在文字中，在與某個人的深度交流中，盡情地響。蟬教會我處理不響和響的關系，無論二者時間長短，都是人間值得。

山里的盛夏，蟬很多，故事也很動聽。

（編輯 雪彤/ 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