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拋（墜）物侵權案物業公司安全保障義務考論

摘要：高空拋（墜）物案發生時，物業公司作為新的責任主體需要履行安全保障義務，這是《民法典》為了保障人們的生命財產安全，維護社會安定所作出的規定。從安全保障義務的現實基礎與理論基礎出發，確定了物業公司履行安全保障義務具有正當性。通過分析高空拋（墜）物案發生具有偶然性、可預防性特點，整理出一套物業公司在“合理限度內”履行的管理方法。對于物業公司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認定應當區分墜物或拋擲物的來源，過錯推定原則只能在法律明確規定時采用。為了平衡各方責任主體的利益，確定物業公司承擔的責任時應當視情況而定，其最終承擔責任的類型主要為直接賠償責任或補充責任。

關鍵詞：高空拋（墜）物；物業公司；安全保障義務；管理方法；責任

中圖分類號：D9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5-0065-04

An Analysis of the Security Obligation of the Property Management Company

in the Case of the Tort of Throwing Objects （Objects Dropped） from a Height

Dai Jiaxin

（He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Luoyang 471000）

Abstract： When the case of throwing objects （objects dropped） from a height occurs， the property management company， as the new responsible subject， needs to fulfill the security obligation， which is stipulated by the Civil Code in order to protect people’s life and property safety and maintain social stability. Starting from the protection of the practical basis and theoretical basis of the security obligation， it is determined that it is justified for the property management company to fulfill the security obligation. By analyzing the accidental and preventabl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ase of throwing objects （objects dropped） from a height， a set of management methods for the property management company to perform within “a reasonable limit” is compiled. The identification of the property management company’s violation of the security obligation should distinguish the source of falling objects or thrown objects， and the principle of presumption of fault can only be adopted when the law clearly stipulates. In order to balance the interests of all parties responsible for the main body， the responsibility borne by the property management company should be determined according to the circumstances of the case， and the ultimately assume responsibility for the type of liability is mainly direct liability or supplementary liability.

Keywords： throwing objects （objects dropped） from a height; property management company; security obligation; management methods; liability

近年來，隨著城市化進程加快，高層建筑已經成為各大城市的重要組成部分。高空拋（墜）物案件時有發生，給當事人的身體或財物帶來了巨大的傷害及損失。2021年實施的《民法典》著眼社會治理要求，在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完善了高空拋（墜）物致損的治理規則。該法條對發生高空拋（墜）物侵權糾紛時，作為承擔責任主體的物業公司履行安全保障義務的內涵、范圍與限度進行了明確規定，督促物業公司自覺履行安全保障義務。本文現就高空拋（墜）物侵權案物業公司安全保障義務進行探討。

一、物業公司的安全保障義務

（一）物業公司安全保障義務的現實需要

安全保障義務的產生背景源于賓館、商場、銀行、車站等服務經營場所和公共場所，它們向公眾開放，場所內人員流動量巨大，存在一定的安全風險，因此致公眾人身、財產安全損害的事時有發生，而現實中具體侵權人往往無法確定或能夠確定但沒有能力承擔賠償責任。為了維護公共安全和社會穩定，法律要求這些場所的管理者承擔安全保障義務。在“頭頂煙灰缸”“深圳好來居”等高空拋物案件中都存在著具體侵權人難以確定的問題，按照原有的《侵權責任法》第八十七條［1］規定：當具體侵權人無法確定時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承擔補償責任。但學術界對這項規定的合理性存在質疑，很多學者認為這種舉證責任倒置的不合理做法勢必會加重可能加害人的負擔，違背了法律的公平正義。對此，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依法妥善審理高空拋物、墜物案件的意見》［2］指出，物業公司作為建筑物管理人負有安全保障義務。一方面，物業公司與全體業主之間簽訂了物業服務合同，故其在合同約定的范圍內負有妥善維修、養護、管理、維護義務，若未完全履行或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就要承擔高空拋（墜）物致損的賠償責任。另一方面，從節約社會成本的角度來看，物業公司是專業的管理機構，對小區的結構、各個設施的維修情況、危險區域的熟悉程度都高于小區業主，因此更容易在小區內進行預防工作和宣傳安全教育，應督促物業公司加強安全管理和監控力度。

（二）物業公司安全保障義務的理論基礎

安全保障義務最開始的形式是交往安全義務［3］。它的核心理念聚焦于特定空間的所有權人，他們承擔著為公眾提供安全通道和交往環境的重要責任，同時被賦予預防潛在危險并排除現有危險的明確義務。1921年“獸醫案”發生后，德國法院將交往安全義務的適用范圍從物的支配領域拓展到各種社會活動中，其名稱逐漸變為安全保障義務，法國、日本陸續也不再將交往安全義務局限于旅客運輸契約關系中，而拓展到合同關系、身份關系中。這一舉措解決了在飯店、酒吧、商場等營業性場所由于經營者、管理者消極不作為造成侵權的認定難題，為我國安全保障義務的內涵與適用范圍提供了借鑒。

物業公司的安全保障義務符合民法的誠實信用原則。《物業服務合同》是全體業主與選聘的物業公司簽訂的，雙方約定由物業公司提供專業的管理服務，業主向其支付等價的物業費用。既然二者之間存在特定的合同關系，業主基于信任對物業公司就會產生合理信賴源［4］，物業公司要在合理的范圍內保護業主的生命安全、財產安全免受第三人的不法侵害，這是其職責所在。按照收益風險理論，收益的享有情況決定風險的承受程度。物業公司具有營利性，這就要求它必須在合理適度的范圍內履行自己的安全保障義務。

二、物業公司履行安全保障義務的管理方法

安全保障義務是《民法典》對物業公司在小區履行管理職責時的規定，這項義務來源于法律的明文規定，具有法定性，同樣因物業公司與業主簽訂的《物業服務合同》而具有約定性。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相互之間的交往緊密、流動越來越頻繁，會產生在公共領域發生的第三人侵權事件，物業公司雖不是直接侵權人，但作為管理人若其履行了一定的保護義務，就可能會避免危害后果和損害結果的發生，此時物業公司就具有可歸責性［5］。為了使物業公司在日常工作中對高空拋（墜）物行為進行有效的預防和監管，就需要制定科學合理的管理方法，要立足客觀事實，使物業公司能夠在“可能的范圍”和“合理的限度”內履行安全保障義務，預防與避免安全事故發生，切實保護小區居民的生命與財產安全。

（一）在“可能的范圍內”履行

物業公司在“可能的范圍內”履行安全保障義務應當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需要在高空拋（墜）物事件發生前就采取相應的防范手段。（1）物業公司應當做好宣傳教育工作，在小區的每一個樓層下設置“禁止高空拋物”的警示語。一些小區業主仍然不清楚高空拋物已經被列入刑法，這就要求物業公司定期舉行普法宣傳與安全講座，通過講解高空拋物案例的方式使業主明白違反法律規定就要承擔刑事責任，進而提高人們的法律與道德意識。（2）一些高空墜物案大多都是因疏忽管理而發生的，物業公司應該組織人員定期對樓層堆放的安全隱患進行打掃與清理，力求切斷高空拋（墜）物的危險源。（3）在小區必要的區域內安裝監控設備，尤其是監控攝像頭。物業公司要保證監控設備24小時開放，保障監控視頻的質量；配備專門人員采用24小時輪班制的工作方式對監控設備運行情況進行監管，這樣就能解決高空拋（墜）物事故發生時具體侵權人尋找困難的問題。其次，物業公司應當注意對外來人員進入小區的監督管理，尤其是外來施工、維修人員。最后，當高空拋（墜）物事故發生后，物業公司及時的救濟十分重要。若有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物業公司應當立即疏散群眾，避免人員擁擠，聯系救護車并撥打報警電話，采取積極的措施救助傷員；在警察到來之前保護好現場，避免證據滅失。

（二）在“合理的限度內”履行

法院在判定物業公司應當承擔的責任時要注意民法的公平原則。該原則要求法院在審理高空拋（墜）物案件時應當以社會正義、公平的觀念行使裁量權，平衡各方的利益，不能偏袒保護受害人一方，而過于傾斜地增加物業公司承擔的責任［6］。存在第三人侵權的高空拋（墜）物案件中，法院要以“過錯”要件平衡第三人的侵權責任與物業公司的補充責任比例，而不能判定第三人與物業公司承擔連帶責任。

物業公司以“善意管理人標準”履行安全保障義務，一般要求物業公司具有法律所期盼一般人具有的謹慎與理性。物業公司在日常工作中若盡到了通知、報告、保管、維護等義務時，從它的經濟水平和人員條件來看其已經盡最大的努力履行了安全保障義務，那么當安全事故發生時物業公司就不再承擔責任。

安全保障義務以物業公司的經營成本與收益情況為限履行。法院在劃分物業公司所要承擔的責任時要立足客觀情況，合理地考慮其排除安全事故發生的風險成本，主要包括購買相關安全設備的成本、人力成本等，還要考慮到預防風險的可行性與難易程度，避免強人所難。《物業服務合同》是由業主與物業公司簽訂的，其內容雙方可以根據意思自治原則進行約定，允許增設“提高物業公司承擔高于法律要求的義務標準”的條款內容，但法律禁止物業公司通過約定降低義務標準來排除法定義務。

三、物業公司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認定與責任承擔

（一）審慎確定歸責原則

由哪一方承擔舉證責任實際是指歸責原則，該原則決定了舉證責任的主體。在總結物業公司管理小區的具體方法后，還需要進一步確定應當由哪一方承擔舉證責任。

一是墜物致害結果源于物業公司的不作為，應采用過錯推定原則。高空拋（墜）物致人損害的結果并非是由于第三人的侵權行為引起的，而是由于物業公司未積極履行作為一名合格的管理人應盡的職責，也就是說是物業公司的消極不作為導致了悲劇的發生。如物業公司在強臺風等惡劣天氣來臨之前，并未對小區內相關物業進行仔細的檢查、管理和維護，導致樓頂的堆積物品脫落后砸傷行人，這一損害后果的發生與物業公司的不作為行為具有因果關系，這種情形應當適用《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三條規定，即在沒有第三人介入的高空拋（墜）物致人損害糾紛中，物業公司未對脫落物、墜落物進行巡查管理和維護，導致受害者人身或財產受損的，應當采用過錯推定責任，直接推定物業公司存在過錯，物業公司應當按照法律明文規定承擔其履行了安全保障義務、不存在過錯的舉證責任。

二是拋（墜）致害結果源于第三人，應采用過錯原則。在第三人介入型的高空拋（墜）物糾紛中，若采用過錯推定責任，就意味著受害者承擔舉證責任，直接推定物業公司存在過錯，若物業公司未能出示證據證明其履行了安全保障義務，就要承擔不利的法律后果。但筆者認為，過錯推定責任是過錯責任的一種特殊形態，若采用過錯推定原則，必須有法律明文規定，但現有的法律條文沒有明確規定此種情形物業公司需要按照過錯推定原則承擔舉證責任，此時法院采用過錯推定責任原則，不僅使裁判于法無據而且會降低法律權威。

高空拋（墜）墜物事件的發生大多數是突發狀況且難以預防，在有第三方介入侵權的情況下，是第三人的侵權行為引起了損害結果的發生，具有直接性。物業所承擔的不應該是結果義務而是行為義務，不能苛求物業公司在其管理范圍內不出現侵權行為，只要物業公司為了回避危害結果作采取了合理的預防、保障措施，即使是在危險能夠預見的情境下，發生了損害結果物業公司也無需負責。如果一出現損害還未進行區分情形就直接推定物業公司承擔舉證責任，將會加重物業公司作為管理人的負擔，這不符合民法中的公平原則，也不能調動物業公司的積極性、主動性。

（二）物業公司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責任承擔

一是物業公司承擔直接賠償責任。此種高空拋（墜）墜物糾紛中，損害結果不是第三人實施的侵權行為引起的，而是物業公司在工作中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導致了悲劇的發生。物業公司承擔安保責任的前提是其行為存在過錯，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的不作為行為單獨引發了受害者的全部損失，這是受害者權益受到損害的唯一原因，物業公司在因果關系上起到的是積極促使損害發生的作用，按照《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三條規定，物業公司作為管理人對受害者的損失承擔直接賠償責任。

二是物業公司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高空拋（墜）物糾紛中，損害結果是具體侵權人的侵權行為所引起的，雖然物業公司并沒有實施直接拋擲行為，但是受害人通過舉證證明物業公司未盡到職責，且物業公司無法證明在事故發生前設置了高空墜物警示標識、盡到了排除隱患的義務，即物業公司不作為的行為對損害結果提供了一定的原因力，但有所差別的是具體侵權人的拋物行為對結果產生的作用遠高于物業公司不作為行為對結果產生的作用，所以按照公平原則，由具體侵權人作為第一順位的賠償人對受害者承擔侵權責任，物業公司按照過錯的程度來承擔相應的補充責任［7］。“相應的補充責任”并非完全彌補直接責任人無法承擔責任的缺憾，而只是在某種程度上承擔部分補充責任。

高空拋（墜）物糾紛中的拋物行為實施速度很快，若具體侵權人無法確定時，受害者可能就會面臨無法受償的困境。為解決此類問題，《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作出規定，如果無法確定具體侵權人，由其他可能加害業主承擔補償責任，物業公司繼續承擔補充責任。需要區分清楚的是物業公司承擔補充責任的原因是其“未采取安全保障義務”的行為存在過錯，而可能加害人承擔補償責任不是其存在行為上的過錯，可能加害人對高空拋（墜）物損害結果的發生不存在任何原因力，讓其承擔責任是一種迫不得已的損失分擔制度，為了更好地救濟受害人。然而，可能加害人中大部分人亦是無辜群體，讓其承擔責任是法律制定的無奈之舉，其承擔的應該是一種社會道義上的補償責任［8］。法律對可能加害人承擔責任的條件十分苛刻，只有符合“具體侵權人無法查明”“具體侵權人沒有其他財產可供賠償”這兩個條件時，才會和物業公司一起對損害的結果進行分擔。但要明確的是，可能加害人角色的加入并不會免除物業公司的補充責任，并且它的責任性質也不會發生任何改變。若允許物業公司如在承擔責任后還可以向可能加害人追償［9］，將會導致可能加害人的責任過重，違反公平原則，同時也會讓物業公司逃避由其過錯導致的責任。

四、結語

物業公司的安全保障義務并不是一個單一的義務，而是交叉的、多維度的保障義務，應當做好風險應對并減輕自身的賠償責任。作為調整侵權責任法律關系的規范，《民法典》只有逐步健全和完善，才能為化解高空拋（墜）物侵權糾紛提供有力的法律保障［10］。物業公司應當認識到高空拋（墜）物風險的存在，并在日常管理和維護中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當意識到其管理行為或小區設施可能會對業主產生損害時應及時處理和維護［11］。要使高空拋（墜）物不再成為民眾安全的威脅，就需要物業行業發揮積極作用，制定、實施嚴格的行業標準，減少危害發生，促進社會和諧穩定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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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趙文.依法治理 守護小區幸福生活［N］.四川法治報，2024-02-29（2）.

作者簡介：代嘉欣（1999—），女，漢族，河南平頂山人，單位為河南科技大學，研究方向為民商法學。

（責任編輯：王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