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地時間2024年8月4日,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美籍華裔物理學家李政道在美國舊金山家中逝世,享年97周歲。
李政道先生的兒子、香港科技大學人文及社會科學學部講座教授李中清表示,今年11月,他將按照父親的遺愿,和家人帶著父親的骨灰回蘇州,與母親秦惠?之墓合葬。父親生前還表示,希望子女們繼續為推動中國科技事業的發展作出貢獻。
李政道生前最耀眼的標簽是和楊振寧共同提出的“宇稱不守恒定律”,他們也因此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李政道不僅在科學領域貢獻了自己的天分,還為更多有天分的人才鋪路架橋。
1945年底,李政道入選“種子計劃”,準備赴美留學。李政道被選入令人意外,因為彼時他是一個本科還沒讀完的大二學生。
李政道于1926年11月24日出生在上海一個殷富商人家庭,在家中排行老三。
1937年,戰爭打響后,日軍占領了上海,李政道轉去了江西聯合中學讀書。那時的李政道已展現出在理科方面的極高天賦。高二時,他一邊讀書,一邊兼任低年級學生的代課老師,教授數學和物理兩門課。
雖然受到戰爭影響,李政道沒能拿到中學文憑,但他在17歲時報考浙江大學物理系,順利被錄取。
那時,浙大的原址已經被日軍占領,不得不遷址到貴州遵義的湄潭縣,那里教學條件極其簡陋,李政道和同學們只能去茶館看書,在破廟里做物理學實驗。隨著日軍的炮聲日益逼近,李政道經人推薦,前往設在云南昆明的西南聯大繼續求學。
推薦李政道進入“種子計劃”的吳大猷回憶稱,那時李政道學習異常刻苦,“每日來我處,要我給他更多的閱讀物和習題,求知心切真到了奇怪的程度”。
后來,要去英國參會的吳大猷在臨行前叮囑李政道,到美國后有什么問題可以找一名叫楊振寧的師兄。
1946年夏天,華羅庚帶隊,李政道一行從上海乘船前往舊金山,并搭火車前往芝加哥。
當時,研制出原子彈的“曼哈頓計劃”的領導者羅伯特·奧本海默,已經不在芝加哥大學任教,但世界上第一座可控原子核裂變鏈式反應堆的建造者費米,恰好在芝加哥大學開設了課程。
天賦異稟的李政道在芝加哥大學僅用了4年便獲得了博士學位,還被費米挑中成為他的門生。
1950年,李政道順利通過了博士論文《白矮星的含氫量》的答辯,他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結論:白矮星無法依靠氫原子核聚變實現輻射—引力平衡,李政道以當年芝加哥大學博士論文第一的成績拿到了獎學金。
24歲的李政道完成了在物理學界的首秀,展現出在天體物理、核物理、凝聚態物理、統計物理、流體力學等方面深刻的洞察和一流的計算功底。當時的芝加哥大學校長在授予李政道博士學位證書時表示:“這位青年學者的成就,證明在凝結了人類最高智慧的領域中,東方人和西方人具有完全相同的創造能力。”
1956年,29歲的李政道成為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二百余年歷史上最年輕的正教授。在短短幾年里,他開辟了弱作用中的對稱破缺、高能中微子物理,以及相對性重離子對撞物理等全新的科學研究領域。
在這期間,李政道結識了同為優秀物理學家的楊振寧與吳健雄,三人很快成為了好友。時任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院長奧本海默曾回憶稱,他最喜歡看到的景象,就是楊、李二人在普林斯頓的草坪上一邊散步一邊在爭論著什么。他們之間大多數的交流和爭論是用中文進行的,同事們最多能聽懂一句“ohIsee(我明白了)”。至于楊、李二人用手在空中比劃、計算著什么,也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
1952年開始,兩人合作提出了統計物理中關于相變的楊振寧—李政道定理和李—楊單圓定理。1956年,兩人聯名發表了著名論文《對弱相互作用下宇稱守恒的質疑》,質疑當時物理學界一向深信不疑的基礎理論宇稱守恒定律。
著名物理學家費曼曾評價道:“質疑這一理論,要么是極聰明,要么就是極蠢。”
但事實證明了這一理論革命的成功。論文發表10個月后,實驗數據表明,他們的猜想是對的。諾貝爾物理學獎也以歷史上最快的速度,在論文發表12個月后就頒發給了這兩名華人,兩人也成為首次登上諾貝爾獎壇的華人學者。
那一年,李政道31歲。
除提出“宇稱不守恒定律”外,從上世紀40年代末到70年代初,李政道還做出了二分量中微子理論、弱相互作用的普適性、中間玻色子理論以及中性K介子衰變中的CP破壞等重要研究成果。在統計力學方面,他和楊振寧、黃克孫合作對多體理論作出了開創性的貢獻。上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他創立了非拓撲性孤子理論及強子模型,提出了量子場論中的“李模型”“KLN定理”以及“反常核態”概念等。
1971年4月10日,隨著“乒乓外交”的開展,中美關系開始解凍。在這一背景下,李政道于1972年回到了闊別26年的故土。他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嶄新國家的一切,并攜帶了一封美中科學交流委員會的信件,交給時任中國科技大學校長的郭沫若。
李政道一生心系祖國。他曾對老朋友朱光亞傾訴:“平生最大的心愿和安慰就是能夠為祖國做點有益的事情。”
兩年后,李政道再次訪華,他在《參觀復旦大學后的感想》中提到,如何培養基礎科學人員?是不是可以像芭蕾舞學校的培養模式一樣,推選出很少數有培養條件的少年?當然,這些少年是要有“極強的理解力,充分的斗爭性和較強的記憶力”的。
李政道的建議經歷了4年的時間才最后落地。1978年,中國科技大學開設了“少年班”,第一期招收了21名學生,平均年齡14歲,最小的11歲。
1979年4月20日,李政道終于在中國科技大學合肥本部的校園,見到了少年班師生。他為他們提出了許多建議,并題詞:“青出于藍、后繼有人”。
那一年中美正式恢復外交關系,李政道主持的CUSPEA(中美聯合招考物理研究生項目計劃)可以讓中國的物理學人才,無需通過語言考試,在專業能力達標后直接申請美國名校。

幫助學生與志愿院校溝通是繁雜瑣碎的工作,李政道所做的工作相當于同時為上百名學生擔任專職中介。李政道曾經提到,CUSPEA初期的工作幾乎占去他三分之一的精力。單是收發郵件的工作量就令人難以想象。為了給200多所大學發CUSPEA項目的邀請函,李政道和夫人、秘書三個人,推著裝滿信件的超市手推車,把哥倫比亞大學周邊的郵筒都塞得滿滿當當。有時候附近的郵筒塞滿了,還得到較遠的郵局去。這個標志性的場景后來被搬進了上海交通大學的李政道圖書館,郵筒里飛出的信紙密密麻麻一直鋪到天花板上,像一條通往遠處的道路。
經過十年踐履篤行,參與CUSPEA的美國高校達到76所,加拿大高校有21所,中國大學、研究機構共95所。該項目最終從6000余名參加考試的學生中,選派出915名學生,為中國培養了一批科技英才,也成為中美大學合作交流的重要突破。
此后這種合作方式延伸到了生物學科、化學學科等其他領域,促進了中國高層次人才的加速培養。
李政道說:“我深感CUSPEA有意義、有價值,從某些方面講,它比我做宇稱不守恒還有意義。”
當中國已經能夠培養出大學生、碩士生、博士生之后,李政道又想到,中國需要一個系統化的培養機制。于是,李政道向鄧小平建言,設立了中國的博士后資助制度,并深入參與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的建立。
1998年1月23日,李政道用私人積蓄,設立了“秦惠?李政道中國大學生見習進修基金”,簡稱“?政基金”,用來紀念夫人秦惠?,參與的大學有北京大學、復旦大學、蘇州大學、蘭州大學、上海交通大學以及中國臺灣的新竹清華大學。據統計,到2018年,該基金培養了?政學者4070人,其中女性學者2228人,占比55%。
湄潭與昆明的艱辛時光和赴美之后的成長在李政道身上留下了不同的印記。面對年輕的科學人才,如同看著曾經的自己,李政道試圖引導這些科研人,沿著一條自己已經蹚過的、更為輕便的道路攀登科學高峰。
2006年,北京大學成立高能物理中心,80歲高齡的李政道擔任首任主任。“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榮絆此身。”這是杜甫的《曲江二首》,也是李政道最喜歡的詩句之一。他曾寫道:“這一非凡的詩句,道出了一個科學家工作的真正精神。不可能找出比‘細’和‘推’更恰當的字眼,來刻畫對物理的探索。”
如今,一代宗師已逝,而他當年帶來的火種,也散作滿天星斗,照亮一個科學大國的光輝未來。